烟雨城池

文/洪樱

雨，又落了。

起初只是疏疏几点，怯生生的，像是怕惊扰了人间的清梦。渐渐地，雨丝便缠绵起来，细细密密地织成一张网，将整座城池笼在朦胧里。我独倚窗前，手边一册泛黄的旧书，一盏清茶正袅袅地腾着热气。茶烟与雨雾交织，竟叫人分不清，那飘摇的，是烟升，还是雨坠。

读书，品茶，养心。这三桩闲事，偏是雨天最相宜。书页轻翻的窸窣声，与檐角滴答的雨声相和，谱出一段无字的韵律。茶是陈年的普洱，汤色如琥珀，入口木香沉郁。浅啜一口，暖意便从喉间滑落，缓缓漾开，连指尖都染了温润。

池中的莲，该醒了吧？那方小塘虽不大，却最知时节。莲开无声，只将粉白的花瓣轻轻舒展于水面。偶有风过，便见“莲影低徊，水痕轻颤，风起时，一瓣香陨”。这般景致，在烟雨迷蒙中，想必更添几分清寂。

半城烟，半城雨，半城池的相思。

雨中的城总是格外静，连足音都被雨水浸透，消散在青石巷陌。偶有行人执伞而过，身影在雨幕中淡成水墨，转瞬便隐入深巷。那伞面上的雨珠滚落，像是谁人未尽的泪。

半城伤，半城恋，半城池的无言。

这雨下得久了，连心事也泛起潮意。旧事如烟，本不该再提，偏是这淅沥的雨，将尘封的过往一一润湿。茶渐凉，书亦无心再读，索性合卷，独听雨声。窗棂外，雨打芭蕉，一声声，都是时光的叹息。

窗外的莲池，水该涨了吧？不知那些伶仃的花，可还无恙？雨若再这般落下去，只怕花瓣都要打落了。转念又想，落便落罢，来年依旧会再开。只是，人若错过，便是千山万水，再难重逢。

雨声渐稠，将城池浸得更深了。

青瓦白墙的轮廓在雨中愈发模糊，仿佛被时光晕染成一幅淡墨山水。远处的钟楼传来隐约的钟声，与雨声交织，恍若隔世的回响。这雨，像是从远古飘来，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哀愁，轻轻叩打着每一扇紧闭的窗扉。

巷口的梧桐树下，几片黄叶被雨水打落，贴着湿漉漉的石板路，像一封封无人拾取的信笺。风过时，它们微微颤动，似在低语，又似叹息。这城中的人，是否也曾在此停留，望着同样的雨，想着不同的心事？

雨丝斜斜地穿过街灯的光晕，像无数银线坠入凡尘。灯下的水洼里，倒映着破碎的天空，偶尔被路过的车轮碾过，溅起的水花瞬间消散，如同那些转瞬即逝的念想。

茶凉透了，再续一杯。

水汽氤氲中，恍惚看见旧日的影子。那年也是这样的雨天，伞下的笑语，如今已被雨声淹没。记忆中的容颜，是否也如这茶烟，渐渐淡去？

烟雨如诗，莲心不语。雨，终究会停。城池会重新露出清晰的轮廓，行人会收起伞，继续各自的旅程。唯有那池中的莲，静默地见证着一切——盛开与凋零，相遇与别离。

若你来年再访，或许会遇见新绽的莲，却未必能寻到旧时的雨。

烟雨中的城池，像一首未写完的诗。每一滴雨，都是时光的注脚；每一缕风，都是心事的低吟。

洪樱，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散文学会会员，文学创作三级。湖南散文学会理事、湖南金融文联副秘书长、湖南金融作家协会副秘书长、湘潭市女作协第一任副主席。毛泽东文学院作家班第六期学员。著有个人散文集《樱雨飞花》。曾获中国新闻奖报纸副刊作品复评铜奖、湖南省报纸副刊作品金奖、湖南省好新闻一等奖、中国地市报新闻奖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