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小说的生长（创作谈）

文/邱华栋

有时候，一部小说就像是一株植物那样，什么时候发芽，什么时候生长，什么时候结出果实，都是需要一些条件的。比如，《龟兹长歌》这部小说，我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动笔写了，半途停了下来。最终，在2024年完成，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这部小说最早与王族的策划约稿有关。十多年前，作家王族当时在新疆乌鲁木齐一家出版社当编辑，他策划了一套书，创作题材是有关古代西域历史的。王族自己就是一位很好的作家，找了阿舍、南子和我等几位对西域历史和现代新疆比较熟悉、能够驾驭这一题材的作家，来写一组西域题材的历史小说。

我就报了一个小说题目《龟兹歌》。那个时候，我刚刚去过一次库车、阿克苏地区，在那一片走了几个地方，也参访了克孜尔石窟以及附近的很多汉唐遗址。加之多年来，我也多次去过焉耆、库车、阿克苏一带，对那里的历史遗迹和历史人物传说很有兴趣，也积累了一些知识和经验，觉得写一部和龟兹有关的长篇小说，应该是可以完成的事。

王族很高兴，给我寄来了一些有关龟兹的资料，还有一册厚厚的《龟兹》石窟壁画，为的是让我的创作准备更加充分。

不过，一旦写起来，我就感觉，和一开始想的不一样了。当时，我对高仙芝这个历史人物非常感兴趣。我最先动笔的篇章，就是高仙芝率领唐军在公元751年所进行的怛罗斯之战。那时，高仙芝率领唐军从龟兹安西都护府出发，前往怛罗斯，与黑衣大食军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我把《旧唐书》和《新唐书》中有关西域历史和人物的部分挑出来仔细阅读。怛罗斯之战的结局是唐军失败，之后，大唐经营西域的雄心就有所收缩了。

我曾经按照历史记载的高仙芝的行军路线实地走了一段。从库车到新和县，高仙芝当年是如何行军的，一些历史资料里面都有记载，只不过古代的地名和当代的地名变化很大。我实地看了看沿途的风貌和地理环境，在库车、新和向西，大约走到国境线，我就无法继续前进了，而公元751年的夏天，高仙芝带领唐军则继续进军，走过伊塞克湖，经过碎叶城，然后继续向西，到达现在位于哈萨克斯坦的达拉兹附近，在那里的怛罗斯河边的怛罗斯城外，与黑衣大食军决一死战。

我还记得，在更早的时候，我曾在塔什库尔干县城，向西南方向遥望喀喇昆仑山的情景。在公元747年，高仙芝曾率领大唐部队，不畏艰险，从这里继续向喀喇昆仑山进发，翻越了那高峻无比的大雪山，最终抵达现在的吉尔吉特地区，远征投靠吐蕃、反叛大唐的小勃律，取得了胜利。

这样的豪情壮志，除了一些历史资料的记载，现在很难找到高仙芝向西远征的具体痕迹，可史书记载还是非常详细，特别是行军的路线。

西域的高天连大地和长天过大云的奇特风景，以及独特的地形地貌作为一个阔大的背景，让我感受到了早在汉唐时期，在西域这片广袤土地之上，中华民族中古时期所形成的气质。让我感受到，汉代在公元前60年设立西域都护府，大唐在西域设立安西四镇和安西都护府镇守西域的那种雄风。开拓进取和开放包容，是中古时代所形成的中华民族的精神。

当时，我先写了现在的《龟兹长歌》的第四部分“战龙在野”。几万字初稿完成之后，由于我工作繁忙，没有按照王族要求的交稿时间完稿，就暂时放下了，也没有继续写下去，就把《龟兹歌》的创作意图搁置起来。

又过了几年，我灵感忽至，开始写作长篇小说《空城纪》。其中，关于龟兹的部分，我侧重在龟兹音乐的部分大写特写，分别写了三段横跨两千年，从汉代、唐代到当代的部分，也就是现在这部《龟兹长歌》的第一、三、五的部分，作为《龟兹双阕》成了长篇小说《空城纪》的部分篇章。

因而，高仙芝率军远征在怛罗斯之战的那部分稿子，我就没有放到《空城纪》中。

2023年，辽宁人民出版社的编辑找到了我，说希望我写一部关于龟兹的长篇小说，我想了想就答应了。我想，那一部分高仙芝与怛罗斯之战的稿子还在电脑里，可以就此铺陈成一部新小说。

这样，《龟兹长歌》作为一部独立的小说，又开始生长了。

我还想到，粟特人在中古时期，也就是汉唐的千年之中，在丝绸之路上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一些学者如荣新江教授做过非常精彩细致的研究。而小说如何呈现粟特人在丝绸之路上的奔走与命运，这个题材很吸引我。

我曾想写一写粟特人从撒马尔罕到长安一路上发生的故事。但最后，我想到延续数百年的龟兹石窟开凿史的时候，决定把一个粟特人家族史与龟兹石窟联系起来。

在今年夏天休假的时候，我写出来了“康家九代”这部分。小说的时代背景，从西晋到北魏，长达两百多年。我以康家九代的一代代男人和女人奇特的命运，来呈现中古时期的丝路文化和中原文化，是如何在交往交流交融中，熔铸成为中华文明的绚烂多姿的。

将“康家九代”和十多年前就写出来的“战龙在野”这两部分放入《龟兹长歌》，一部有关龟兹的长篇小说就显形了。

我这部《龟兹长歌》所叙述和呈现的内部时间，是从西汉开始，到晋朝，再到北魏，然后是隋唐，并最终延伸到当代21世纪的第三个十年。小说横跨两千年，真的成了关于龟兹的“长歌”。这部小说也任性地完成了自己的生长。

2024年10月初的假期里，我顺利改完了这部小说，打电话给《芙蓉》的编辑，询问他对我这部小说有没有兴趣，也讲了《龟兹长歌》和《空城纪》的关系。责编说，割裂开来只发新写的部分，会让读者不明就里，而全发才能看到全貌。

在此，我特别感谢《芙蓉》杂志的责编和主编，理解一位作者的良苦用心，让我这部《龟兹长歌》以完整的面貌呈现在读者的面前。

龟兹，一个充满想象的地方，总是在召唤着我。在这部小说中，我将带领你去穿越两千年的时间的长河，去和出现在那里的人和事相遇。在时间的长河里，我们一起去谱写那一曲波澜壮阔的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