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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小说丨山眼:范德霍夫的异乡人

来源:《芙蓉》 作者:山眼 编辑:施文 2025-05-07 14:3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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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德霍夫的异乡人(中篇小说)

文/山眼

阳光下,农场新鲜如少年。田地平整,麦尖微微发黄、发亮。秸秆和牧草打成的草滚四处散落着。空气沁人心脾。

低空中飞过一架喷洒农药的小飞机。

身后是四千平尺的老房——今后就是我的家了;锈红色谷仓在西北方向,大约一站地之外,周围点缀着一丛丛浓密的小树林。更远处是山的轮廓;东面的缓坡那儿,有一些褐白相间的牛——我的邻居养了一些牛(除此之外我对他们一无所知)。一想到这么一大片农场都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我就抑制不住地感到激动。

从乔治王子城开车过来的时候,我注意到16号公路的路边开着各色野花,极为绚丽。自然,这会儿站在农场中央看不到边界上的公路——整个农场有近一百六十英亩(1英亩约等于4047平方米)土地。

前农场主告诉我,这块地很肥沃,黑土和褐土相间,种着近八十英亩的草原红春麦,三十英亩大麦、大麦草,少量草地雀麦,还有些未开垦的土地。我的计划是:八月把这茬小麦收割完毕;在今年下半年引进紫花苜蓿或无芒雀麦,先种上五十英亩。如果一切顺利,明年就大面积改种牧草。明年下半年的农闲时分,沿着新库河架设灌溉设备(目前还是使用水井和轮装洒水装置)。往后继续扩大牧草种植区域,三年之后,一百六十英亩都会种植牧草,收获的牧草出口到国内——紫花苜蓿是奶牛的优质饲料,在国内的畜牧业很受欢迎。等到国内市场成熟了,中加物流一步步打通之后,产量也会跟上来。将来,收入不仅稳定,而且利润丰厚。

我按捺住兴奋,回到老房内。看到中午了,随便弄了点吃的。下午小睡一觉,起来后给国内的老婆打微信视频。我沿着田埂走,举着手机给她看远景和近景:“看都看不到边,真是好买卖!你看多大……七十万,好多人跟我说,七十万在温哥华连一间公寓也买不来……我告诉你,明年就能挣一笔。”倪娜刚起床,打着哈欠问我离温哥华有多远。“不远,”我说,“几百公里吧。将来一年能有一千好几百吨出产。我用政府网站上的农地收入预算表算的,就算一千块一吨吧,一百多万了。除去海运和中间环节,能有百分之七十的利润……整个一百六十英亩啊,娜娜,咱们是大地主了。”

那边的镜头一直在摇晃,镜头稳定后,出现了从下面看去的她的上半身。乳房圆滚滚的,胳膊肘粗大,下巴底下一片阴影。她刷了牙,凑过去对着镜子仔细琢磨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忙漱口,说:“……我得上班了,还要化妆呢。哎呀,来不及了,先关了啊。”我还有好多想说的,有点丧气。我想象着她白皙的胳膊举起来,对镜涂上浓密的睫毛膏,一会儿她将会坐在静安区某座大楼的明亮的会议室里……

没关系,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会过来的。等事情上了轨道之后,可以雇人管着,我们到温哥华买个大房子去住。其实最早是她要移民加拿大——她的两个女友到了加国东部,过着与自然亲近的生活,徒步、滑雪,早起早睡,她就挺羡慕的。等我们在温哥华落地,发现到处都是华人,没什么在外国的感觉,她就不大看得上加拿大,也找不到与国内同等职位的工作。虽然有些积蓄,但总不能坐吃山空吧。她待了半年,她便辗转回国去。这一回去,很快升了职,就不提过来的事儿了。

我留了下来。我既不想低就体力工,也不愿意绞尽脑汁投资房产,整天跟租户纠缠。我在国内是做物流的,知道从加拿大回到中国的集装箱装不满,运费很低,一直想着可以做中加之间的贸易。我听说有华人在加拿大中部省份种植牧草卖到国内,马上受到启发——我可以在西岸种植牧草,比如范德霍夫镇,在卑诗省中部,土地肥沃又便宜,离温哥华港近,运费也更便宜。

但是倪娜笑话我,说我去加拿大做了农民。有什么办法?将来用事实和利润说服她吧,到时赚了钱,不怕她不服。

下午忙忙碌碌,给农业公司打电话,找人来检测土地的酸碱度;又在范德霍夫镇的本地论坛上发了帖子,招一个熟工,帮忙收割小麦,之后平整土地,重新播种。我开价不低,还想着向雇工学点耕种知识,了解本地的运输什么的——真是要从头开始做农民了。

等这一季小麦收割后,就可以大刀阔斧干一场(我觉得好像回到了大学刚毕业时,又兴奋又焦虑的感觉)。这地方还有太多需要了解的:耕种的规程和手续、购买种子和工具的渠道、哪家农业服务公司更好……

傍晚时分,我开车去范德霍夫镇上买比萨吃,给雪佛兰皮卡加了油,在超市买了一周的食物:牛奶、面包、火腿、生菜之类的。镇子真够小的,大店不过三五家。陌生人迎面会微笑点头,比温哥华那些大城市的人友善得多。在一家小杂货店里,我发现居然有老干妈辣酱卖,还有一些奇怪的方便面,包装上也不知印的哪国文字。我想买两瓶辣酱,付款时却发现口袋里没有现金(这家店标明只收现金)。老板娘一副华人模样,花白的头发绾了个髻,穿着拖地花长裙。我张口结舌地冒出一句中文,可她没有丝毫表示。我正准备放弃辣酱,身后一个高大的白人男人掏出一张票子递给老板娘,朝我莞尔一笑,意思是他替我付了。我大感意外,他笑着看看收据,耸肩说:“没几块,你新来的吧,算我请你的。”

我连连道谢,随着男子走出店门。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老板娘含笑说再见。我知道,她是那类和我看着相像,却一点也不中国的“亚洲人”。

我在感动中目送好人的车走远了。夏至刚过,天很长。太阳落山了,西面的天空仍然透出余晖。东面的天空已沉入深蓝。夜色一寸一寸地吞没广袤的平原。很快就会变圆满的月亮,像是坐歪了屁股,在我的车边缓缓移动。我开着窗,风从两边进出,车身震动,嗡嗡直响。扑进来的是青草和牛粪的味道。

路边有几只试图横穿马路的野鹿,犹豫不前。迎面而来的车灯将路边巨大公告牌上的一张脸照得通明,是一张金发白人女孩的脸,笑得灿烂。照片上方写着醒目的“失踪……”。车灯一扫而过,广告牌瞬间暗得看不清了。有一丝不安转瞬即逝。

从镇上开回农场,十几分钟就到了。这方圆几里,除了乌鸦、粮食、干草,只有我一个人。我把吃的放进冰箱,倒头就睡。那张床满是干草的气味。我真的过上了地道的农民生活。

(节选自2024年第6期《芙蓉》山眼的中篇小说《范德霍夫的异乡人》)

禹风,小说家,现居上海,巴黎高等商学院硕士。作品发表于《当代》《花城》《十月》《山花》《人民文学》等刊物,多描写巴黎、上海及北京的城市人生。著有长篇小说《静安1976》《蜀葵1987》《大裁缝》,中篇小说集《漫游者》《玻璃玫瑰》等。

来源:《芙蓉》

作者:山眼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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