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与期盼

文/凡德元

一直有个心愿要去郴州走走写写，再走一次那些年当记者采访时的路线，那是一条在中国经济增长过程中，在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矛盾中艰难抉择的采访之路，这条路饱含创伤、布满荆棘，现在想来心里依旧五味杂陈。

那时走进郴州的每一片矿区、每一个工业园都能看到滚滚浓烟、浊水横流的生产场面，那时经济增长的指数在不断创新，这里已脱去贫困的外衣，向着充满希望的小康生活迈进。然而在热火朝天的场景里，千疮百孔的山川、污水直排的河流、灰色的天空和刺鼻的气味，让我的采访之路越走心越慌，并且一度令我陷入迷茫，这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吗？这是我们要去的路吗？

那时经常写着写着，鼻头发酸心发痛，甚至不忍落笔。写山已不是那心中原有的青山，写水已不是那清流潺潺的水，写天已不是儿时常见的蓝天白云，写人也无法写出那勤劳双手下有对生态环境的一丝怜悯，只有对生活富裕的渴望和对资源的极限榨取。那就拍照吧，可在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中期的郴州城市与矿区，我能拍到的多是灰扑扑的一片，本来就是黑白底片，毫无生机与美感。

那时去过郴州这几个区域的人，都会被眼前惨景震撼。一是桂阳县的青兰乡雷坪矿区，与欧阳海水库紧邻，我当时是与省电视台一个采访组一起进入的，在雷坪看到的是，只要是在稍平整一些的地方，就有一座座三面用土砖搭建、一面用彩条布围住作为进料处的土窑，这是在土炼古砒霜，浓烟滚滚硫味在山谷中飘荡。山上千疮百孔，少见有几棵生命顽强的小树裹着泥浆在风中哀鸣；山沟里是一层层生产粗犷锡渣的摇床，杂乱无章；入眼处到处堆放着废渣，一条小溪带着洗砂水和砒霜烧结中的污水，以及上万矿工的生活污水流入欧阳海水库，在入库处形成了一个废渣沉淀的黑沙滩。那真是一场对生态对环境赤裸的掠夺场面。

第二处是临武县的三十六湾，可以说这里发生的一切是对生态环境的一场浩劫。我看到的是一个小山沟里住着上万人，他们从各地带着发财梦而来，衣衫不整、浑身泥土，食宿简陋如野人一样，可那里各种生产工具齐全，大小山头都是矿洞，平一点的地方都是选场，山是秃的，地是光的，就连石头都是黑的，似乎是一块法外之地。一条溪水被选矿废水污染成了紫红色，还裹挟着矿石和选矿废渣流入河道，这水可以算是“五毒俱全”了。这一刻我感觉自己不是在地球上，而是在某个荒芜的星球。

第三处是三十六湾下的陶家河甘溪段，我们叫它甘溪河污染段，这里我去过多次，也拍过因选矿尾砂沉积而使河床抬高20多米的触目惊心镜头，特别是被尾砂淹没的农舍与农田，还有那如沙漠一样的河床与河岸，紫红色的砂如脱缰的野马，侵占着肥沃的农田和清澈的河水。在抬高的河床边，原本有一个明清时建的很美的古村，因甘溪河的污染，村里人都搬迁到异地，我去时只看到那些荒凉零落的明清建筑在冷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我心痛地感慨，太可惜了，这样的村落如果能得到妥善地修整，很可能成为一处特色旅游景点。

第四处是桂阳县与衡阳市常宁交界处的辉山，那里山高坡陡，盛产锡矿砂，被称为小锡都，这里同三十六湾一样，是一个典型的乱采滥挖之地。因它在湘江上游，几条溪水直入湘江，所以一旦污染扩散将直接影响衡阳及下游城市的饮用水和农业灌溉水的安全。

那个年代，我所到的郴州，被污染伤害的还有鲁塘矿区、新田岭矿区、瑶岗仙矿区、香花岭矿区。

随着工作的变动，我从记者变成了执法者，因为主要执法方向是湘西地区，来郴州的机会就少了，可那污染破坏的一幕幕，直到多年以后，我想到郴州时还会清晰地出现在记忆里。

党的十八大以来，“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论深入人心，生态环境保护的重要性和紧迫性凸显，生态环境保护已成为社会发展和民族振兴的关键环节，美丽中国的愿景正在一步步从蓝图上变成现实。矿山的整治，江河的治理，大气的防控，一系列举措，让郴州重回“山水画卷”，回到那诗句中的样子，“仙境原来非梦幻，随风飘落在人间”。

有些遗憾是无法避开的，有些遗憾是要用一生去弥补的。这次到郴州参加省作家协会生态文学分会一届四次理事会和采风活动，会议非常圆满，可因家中有事只能在遗憾中放弃了参加后面一系列活动的宝贵机会，没能看到我心心念念的雷坪矿区的蓝天白云、青山红枫；没有看到三十六湾环境整治的山川巨变；甘溪河浊流见清浪，两岸砂石变花园；辉山绿树成荫，鸟语花香。

但我在生态文学理事会同行的各位作家拍摄的照片中看到了郴州矿业整治的新貌和决心，看到了天天在变好的生态环境，看到了作家们对郴州生态修复整治的认可。

我期待着有一天再次踏上郴州的土地，眼前的现实会为我洗去昨日心中的阴影，将青山绿水的郴州、生态环境整治的新貌尽收眼底，将更多鲜活的故事和素材充实笔下。

凡德元，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生态文学分会副主席兼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