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开水辞

文/张映华

如同用云朵做雨水，用肥料做庄稼，我们用白开水做我们的体格，做我们的心灵。做我们体格的水肥草美，做我们心灵的云淡风轻。

在我们看来，原水是日月孕育的精华，花雨酿造的琼浆。从天之头到地之角，从皑皑雪山到茫茫戈壁，从急流滚滚的江河到碧波粼粼的湖泊，处处都跃动着它们亮闪闪的身影。作为水体的存在，它们上天入地，显得那么广大，那么充盈。

沙啦沙啦，辘轳摇动深井，水在绳索上荡着秋千。吱呀吱呀，扁担挑起山泉，水在水桶里浅唱低吟。取水路上泼洒的水迹，是水对自己来时路的深深惦记。

让时光倒流，让我们返回曾经的岁月。那时候，普通人家的水缸边往往立着一根木桩或者竹棍，上面挂着一个竹箪，那竹箪一律长着长长的手柄，既方便煮菜做饭，又方便舀起水来大口大口直饮。至于待客之道，来得及时就熬上一锅浓茶，仓促之间只不过敬一箪从水缸里舀上来的清水。浓茶也好，清水也罢，表达的都是淳朴的感情。那感情简简单单，却又本本真真。

与先辈们的原生态有所不同，我们的生活讲究一些，长年累月地喝着白开水。

净手，清洗容器，将原水倒进锅中，注进壶里。接着是点燃柴草，续火升温。或者打开煤气阀门，调整火力。或者插上电源，轻启按键或者转动旋钮。然后静听水响，等候水开的好消息。

经过火的培育，电的激励，矿石般的原水被融化，被升华，产生了很大的动静。于是水的欢歌响起，水的莲花盛开，水的云朵飘逸。于是盛入瓷壶、紫砂壶，灌进玻璃杯、磁化杯。这就是白开水在变成我们的体液之前由硬水炼煮成软水的过程，也就是生水破茧化蝶变成熟水的过程。

斟水在杯，杯在掌心。水杯成了一口池塘，清莹秀澈，波光闪闪，照得出人的面容，映得出天光云影。出神凝望，白开水是那般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如同关心晚辈比关心自己为重的爷爷或者外公。

堪比觐见创世之初的造物主，我们双手捧着白开水，让扑面而来的潮润之气代表我们，替我们言事抒情。身在其中，我们更加充分感受到了春雨之润，夏风之熏，欣赏到了秋之高旷爽利，冬之剔透晶莹。

经过冰镇，夏天的白开水冒着丝丝凉气，如清风出林，月洒中庭，大杀炎炎的暑气。

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我们边吹边喝，边喝边吹，刚出炉的白开水的热气如同白雾散开，融融暖意可比温泉溅玉喷珠，可比款款南风让大地回春……

我们把白开水含在我们的嘴里，其实是白开水把我们含在它的爱里。仅仅是淡而微甜，已经叫人如饮醇醪，如啜香茗。舌尖有似草叶凝结甘露，舌面有似荷心滚动雨珠，白开水简单的清凉、直接的温暖、充分地滋润、细心的体贴，足以让我们受用一世，感念一生。

白开水造化我们，用灌溉的方式往我们的身体里面走，从喉头到心底，从肠胃到毛囊。走成我们身体里的瀑布和深潭，走成我们生命里的城镇和园林……

走成一首诗，清新。

走成一幅画，写意。

走成一首歌，隽永。

感谢白开水把关怀播种到我们的肉体和骨骼里，让我们的内宇宙多彩丰盈，化作一片锦绣大地。

感谢白开水用欢快唤醒我们的每一根神经，让我们的细胞幸福荡漾，变成千千万万的游鱼。

经由我们的摄取，白开水与我们合二为一，成为我们的体能与活力。它行气通窍，透皮入骨，帮助我们舒经活络，明目清心；帮助我们激浊扬清、革故鼎新……我们的心田因此而五谷丰登，我们的心湖因此而辽远澄明，我们的心灵花园因此而姹紫嫣红，堪与上帝的花园媲美。

有白开水的大驾光临，我们的日子办成了一个接一个的泼水节，我们的神经末梢在频频打着激灵。

我们知恩图报，把身体开发成白开水的别墅和度假山庄，让那里流光溢彩，紫气氤氲。我们最独特的挽留和送别方式是一大口接一大口、一大杯接一大杯地豪饮，然后大把大把地挥汗劳作、呼哧呼哧地强身健体、畅快淋漓地分泌排泄，把体液的终端产品做得清澈透明——额上汗水津津，“清泉石上流”；背上汗雨沙沙，“疑是银河落九天”……

我们的身子时常活水进，活水出，活水长流，如同荷塘苇海接纳清风又诞生清风，茂林修竹吸收天地之灵又滋养天地之灵。

作为白开水的宠儿，我们喝白开水是在保持一种圣洁的初心，如同小时候在跃入河水畅游之前要做一番准备工作，我们金童玉女式地接一捧自制的生理盐水，揉揉肚脐眼、拍拍后颈窝、打打手脉筋，然后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到了这个瓶装水、桶装水、清补凉、奶茶成了家庭的一笔重要开支的年代，我们仍然对白开水一往情深。

如果其他饮料不太适合做我们的体液，那么白开水一定能行。生活在演进，世风在变化，浮躁奢华和苟且迷失与时代如影随形。形形色色的时髦饮料你方唱罢我登场，不断淘汰更新，大多成了过眼烟云。任由云儿想做一只鸟，鸟儿想变一朵云，白开水始终自己做自己，自己掌管自己，清澈、透明、天然、本真、宽厚、仁慈、和蔼、友善、从容、淡定、智慧、空灵，带领我们走过喧嚣扰攘、走过山重水复，走进神清气爽、走进柳暗花明。

润物无声，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如果说上善若水，那么白开水又属于水中之上者。水道即是人道，水体即是生命。既然白开水做了饮品之中有容乃大的饮品，那常喝白开水的我们也可以加入无欲则刚的类群。体态安详舒爽，日子就是美好的享受，心灵就会四季如春。平平淡淡是真，明明白白是美，清清爽爽是自信。我们渴望体液能够清澈到接近白开水的程度，那应该是正气充盈、邪气不生的矿苗一样的标志。我自玉壶冰心，何惧雾霾张天，物欲匝地？淡泊处世，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笑观天上云卷云舒，这应该是为人处世的真境界，大觉悟。

让我们白开水一族深情念诵白开水的名字吧，就像深情念诵我们缘定今生的知心爱人，给它以更多的拥抱、更多的热吻、更多的浓浓缠绵的相思情。

来，让我们倒上一杯白开水，既为它的幸福快乐，也为我们的幸福快乐，干杯！

张映华，湖南宁远人，中学高级教师。湖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湖南省舜文化研究会监事，永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永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永州市历史研究会理事，永州市舜帝文化研究会副会长，九嶷山舜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出版故事读本《九嶷来了舜帝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