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昕/摄

读凤凰山

文/潘凌云

读懂凤凰山，我是花了几十年时间的！

沅陵老城位于沅水中游北岸，南边的江岸是绵延数公里的凤凰山，山不算高，因状似展开双翼的凤凰得名。山上古木遮天，是山城人们最佳的休闲运动场所。山顶的凤凰寺建于明朝万历年间，一直香火旺盛。

县城处于沅水酉水交汇处，水路交通便利。在陆路交通还不发达的年代，四川重庆贵州湘西的珍贵木材、桐油等都要经这里运往常德、洞庭湖再转到全国各地。扼黔楚咽喉，历代为郡府、州府所在地。沅水滩多流急，水路凶险，前途莫测。为划船撑排远去的亲人祈求平安，也许是凤凰寺香火旺盛的原因。

年轻时，几个同事朋友相约“去凤凰山玩！”便一头扎进密林翠竹间，屹立于石板路，叽叽喳喳，意在山水又不全在山水，话题却多是读书工作的事。偶尔会感慨一下凤凰寺前的多子多孙树怎会如此高大奇特，山顶泉水怎会常年不干，寺庙里弥勒佛硕大的肚子装着什么东西？

后来，一同事的朋友把自家山上临江的房子改成了山庄，绿树掩映，园菜飘香，甚是诱人，便成了我们经常小聚之处。三五之夜，明月高悬，薄雾浮江，如处仙境。几好友临江把酒，仰偃啸歌，其意洋洋，彻夜忘归。去的次数多了，便慢慢关注和凤凰山有关的人事。

凤凰山因张学良于1938年3月至1939年10月被幽禁于此而闻名天下。现留有屈将室、望江楼、龟池、钓台、防空洞等遗迹。防空洞壁上刻有“雪仇”二字，刻痕深而有力，应是将军用短剑刻的。故土沦陷，大半个中国在日寇的铁蹄下，炮火连天，硝烟弥漫……将军身为东北军总司令，未能率领将士们驰骋疆场，驱除倭寇，却被囚禁于湘西优美宁静的凤凰山，悲怒交加，凝力于剑，字也就苍劲朴直，入石五分。

刻于望江楼墙壁上的《自感遗憾》诗：“万里碧空孤影远，故人行程路漫漫，少年渐渐鬓发老，惟有春风今又还。”将军多少次向东北碧空仰望，多少次向故人鱼雁传书求助，多少次梦回白山黑水间跃马横刀……然而时光易逝，鬓发渐染，一切梦想都如这万里碧空渐飞渐远的孤影，消逝在天的尽头，只剩下寥廓苍茫的江天一色。又是一年春光浪漫，一江碧波浩浩东逝，浩荡的春风呀，何时送我回归战场，回归故乡！

再读凤凰山已是人到中年。2019年自春节始，阴雨绵绵了三四十天。中间偶尔天晴，便不顾寒冷独自信步爬山，桃李都把花苞紧裹深藏，樟树枝叶残留的雨水嘀嘀嗒嗒，汇成细流，再汇入小沟，汩汩潺潺。石阶旁崖壁上，一大片苔藓密织成毯。噢，再冷的天也阻止不了春天的到来，生命的勃发！突然有点诗兴，便胡诌了一首《寻春》：“冷雨凄风已数旬，晴天偶遇去寻春。桃藏蓓信梨藏白，讶见苔衣满壁茵。贴地方觉阶早暖，登山始晓路蜿伸。知天命处才亲道，瓶水云天赋若身！”

2018年冬，我因血压高引发的耳鸣眩晕而大病了一场，请了假治疗休养，今天所见，让我对大自然中生命的伟力崇敬不已，也倍增了战胜病痛，早日康复的信心。

自此，便喜欢上了独自登凤凰山，去聆听山的讯息。我看到了花叶也有喜怒哀乐，听懂了树林迎风而歌的欢快，林鸟的愉唱，也听懂了身旁大爷提笼中画眉鸟的愤怒鸣叫！

我很快康复，又满怀激情地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去了！牵头完成了几项重要工作。忙碌的工作，我便暂别了凤凰山。

再次亲近凤凰山是辞任校首以后。赋闲的半年，我把大把的时间交给了凤凰山。清晨在望江楼上远眺，山城尽收眼底，蓝天碧水，鸥鸟滑翔，凤鸣塔、龙吟塔、鹿鸣塔三塔一线，遥相呼应，好一幅壮观精致的山水画卷；沅水酉水三座大桥连通三地，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炫耀着都市的繁华。傍晚站在望江楼上，夕阳在山，霞光满天，沅水浊而酉水蓝，如梦似幻；已而华灯璀璨，波光荡漾，一切都美到了极致，多少次令我流连忘归。

少帅也应多次驻足，在相同的位置看这座山城，虽景有不同，但美景带来的愉悦应该是相似的，只是英雄比凡夫多了时不我与，造化弄人的愤慨。他喜欢去江边垂钓，但从不吃自己钓来的鱼，其实在钓他的结拜大哥——蒋中正。少帅把钓到的江龟放生于池塘并将池塘命名为“龟池”——既然报国无门，不如道法自然，做个万年的乌龟！

每日登山，也发现了一些以前从未关注的秘密。虽已冬天，但山上树多常绿，竹林依旧苍翠，故没有丝毫萧索之感。最耀眼的莫过于林间一株乌桕树，树叶鲜红胜过二月花，装扮了山林，惊艳了时光。然而，一个风雨之夜后，树上竟找不到几片红叶，顿生风雨无情之感。

特别让人震撼的是泡桐树宽大的叶子在冬至夜的风雨中几乎全部陨落，极为壮丽。第二天早晨厚厚地铺在路上，踩在上面，如踩在地毯上一般。才知道古人划分节气的精妙，万物应节而生而荣而陨。人亦当应节而为。圣人曰：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这些人生的节气，很少有人能仔细体悟。

每日登山，渐渐发现也有如我般闲的。有健步如飞，气喘吁吁的；有打太极如白鹤亮翅，行云流水的；有羽球飞飏，喑哑叱咤的……人们都在这冬日里寻找自己的一份快意。一朋友有感于此，填词一首以歌之。词曰《破阵子·凤凰山冬景》：“昨夜风狂雨骤，今晨叶重径黄。昔傲林中红叶桕，仅突枯杆枝细长。呼呼朔气猖。

三五行人络绎，七星剑阵寒光。山顶二胡声渺远，石径山翁步甚忙。自由天地霜。”下阕写人的活动，一扫上阕萧索衰颓之气，颇有“万类霜天竞自由”之意境。不禁为之设酒，约友小聚，称颂一番。

像山那样厚载万物，包容一切，不以兴荣而喜，不以萧索而悲。

凤凰寺门联：碧水云山皆胜景，清心寡欲即如来。原来，山告诉我的是和释家道家一样的道理。

我用几十年的时间读凤凰山，不断有新的收获。山不语却又在语，树不言却无不言。我似乎懂了，把微信名改成了“瓶水云天”。

潘凌云，湖南沅陵人，出生于1970年，中学语文老师，曾任省某重点中学校长，业余爱好诗歌散文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