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衷不改来时路
——读《初衷集》
文/李盛
表弟于网上发过来一册近体诗稿,足有三百首之多,征求我的意见说,准备出个集子;并央我敲定书名,作序云云。于近体诗一路,我不陌生,平平仄仄,曾是学诗启蒙的“试脚车”;至今仍不忘试走几步,反复咀嚼琢磨着,试从不同的语言形式中,寻找创作的新途径。
近三十年来,新旧诗分两途,诟病之声颇多。作为一个新诗爱好者,于主观认识上,每翻阅传统读本,面对前人磅礴的诗美学高峰,确有些气馁。因此,就改弦易辙,选择自认为容易入手的新诗,且坚持到现在。孰料,这份坚守,又日久生情,甚至着迷,终难于割舍。好在我的选择,并没有妨碍我与表弟之间切磋交流。无疑,表弟的选择,面临的难度比我更大。
每次相逢相聚,我们便要做一番功课,交流读书心得,创作体会,互相比照探讨,掎顿利病,从不藏着掖着,绝无场面上的吹捧奉承;就如同打理日常生活一样,努力把诗手艺打磨得有光亮。而每每言及人情物理间的认识,用文字传递出去的惊喜,真情实意,让人激动又铭感在心。所谓的兴观群怨,当碰触到它,把它写下来,是一件撩人的事情。直至把字词句放平稳,直至不平静的心安静,直至拿出来,可以示之儿孙,才方肯罢休。耽于志趣,于我们之间,亲情感情自然而然又深一层。
距表弟催促我交差的信息,快一个月了。我知道,无论如何,我是不能推脱他寄予的这一份重托的。于我的这位表弟,我是该说点他什么什么的了,且责无旁贷。
表弟姓傅,名渊,号委良,是姑母的第五个儿子,与我同为六零后。姑母生养他们兄弟姊妹八个,前六个是男丁,末尾两个是女儿,一字排开,表弟排行老五。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乡村,日子过得艰难,是可想而知的。可在我的印象中,他们一大家子人,总是一团和气,洋溢着一股子蓬勃向上的朝气,是远近乡人羡慕的大家庭。这多得益于做砖瓦匠的姑父,凭一手好功夫,撑得开场面,是名重十里八乡的大师傅。家里的事,一口锅灶台,睁眼十张嘴,就全仰仗贤淑又精明能干的姑母了。在那个什么都匮乏的年代,表弟说,至少他们没有受过冻,挨过饿,确是实话。
姑母活到八十多岁,才撒手他们而去。以至后来,渊表弟每聊及他们兄弟姊妹的成长,他们的教读完娶,生儿育女,便情不自禁的念叨母亲慈爱与辛劳,沉湎其中的神情,令人陡生嘘叹。
“思念如今挂在墙,万千大爱镜中藏。年轮已改框边色,唯有慈颜不发黄”(《母亲节思母》)。是啊,于这人世间,昔时的万千大爱,如今嵌入镜框,挂在墙上。日月推移,年轮更改,而我们也将缓缓老去。惟留住这层永不发黄的记念。
由此,我有十分理由,欣赏这个重情义懂感恩的老表弟。在他的《初衷集》里,譬如此类醮着浓浓亲情友情的篇什,更占有相当的比重,恰与近三十年来,他打理家庭生活的经历经验,自成真实的写照。
十五岁那年,表弟高中肄业,为减轻家庭负担,他默默放弃学业,回到他的出生地,那个名叫张师山的偏远山村,把自己捆绑在一亩三分地上,尝试着规划自己美好的未来;以一个底层劳动者的自觉,寻找脱困致富的门路。期间,他娶妻生子,搞种养殖,改行学医,外出打工,磕磕碰碰,囿于种种条件局限,多是不尽如意。俗语云:“穷不怨父,苦不责妻”。就只有自己咬紧牙根,继续埋着头苦干了。难能可贵的是,于劳动之余,表弟没有放弃书本,没有放弃对知识的追求,从书本里,呼吸新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就如从生活的缝隙开启一扇窗门。而就在这个时候,诗,于不经意间,静悄悄的爬进他的心灵,乃至成为日后枯燥的乡村生活里,一帖安然入梦的灵丹妙药。
劳动是诗歌的酵母,诗歌是精神的食粮。在高高的张师山,表弟悉心打理自己的田园,不忘拿起一枝小小的笔,讴歌属于自己的春华与秋实。“莫道身躯小,乾坤肚里藏。情融天下士,放逐梦飞翔”(《咏笔》)。可以想见,当一个汗流浃背的劳动者,这样去描摹梦想的时候,他的意志何其坚定,底气与意气是何等的饱满!
诗像岭上傲雪的梅花,年年岁岁,开了又落,落了又开,引领着心中永不熄灭的云霞:“雪映红梅急。风开岭上花。一枝香滿径,引步接朝霞”(《咏梅》)。
诗像园中烂漫多情的花果,耕耘与收获,饱含苦与甜,或者某种责任:“本性自酸甜,扶危不等闲。同情人苦疾,投药不解颜”(《咏木瓜》)。
诗更像一个少年紧追的旧梦,时常温暖、滋润不老的诗心:“三五捉迷藏,童声满屋场。梦中人未老,依旧少年郎”(《梦中》)。而有时,诗又像蛰伏在篱笆上的牵牛藤,左攀右爬着,媚态十足的,吹打着世俗的喇叭(《咏牵牛花》)。透过这样的篇什,他让我们真正看到真实的乡村生活,现实中那些善善恶恶,与人性的多个侧面。
更令我惊喜的是,在他的诗田园里,你还会发现,他写的虽是近体诗,用的却是新汉语,没有陈词,不落俗套;虽小事物,却有大格局;随手拈来,不事雕琢,别有情味。
譬如这首赞乡村水改的小诗: “源自深山里,天然不染尘。一渠长寿水,福荫万家春”(《赞平江供水枢纽工程》)。短短四句,明白如话,语浅情真味厚,流利自然,一贯到底。
都说诗语是心语。于日常生活中,少不了两情相悦,男欢女爱。于艰辛的劳动生活之余,向来持重少言的表弟,一不小心,便透出他内心情感丰沛的真实面貌。
“相爱依然未过时,几多情趣两心知。初衷不被繁花误,妻是平生最美诗。”(《情人节赠内》)和谐的家庭,温婉的生活情调。于这样携手风风雨雨中,一路走来的夫妻,那份由衷的赞美,就不禁令人为之心旌揺落,思绪莽莽了。
写着写着,眨眼间,表弟也步入耳顺之年;写着写着,儿子们均长大成人,学业事业均有所成。随着家境日渐丰盈,昔日干瘪的腰包逐渐鼓了起来。表弟终于扬眉吐气,走出曾经的山旮旯,更可以推着四个轮子的小轿车四处逛逛了,这真是连他自己不曾想到的。“珠广澳,新马泰”一一有好几次,他当着我的面,讲述着他的新发现,新认识,新体验,眼睛里更闪烁着欣然的光亮,那神情与他昔时打理田园发现诗一样,美颠美颠的,兴奋得手舞足蹈。直至某一天,他向我言及出这本集子的想法,坦言这份“无用之用”的初衷之际,始让我惊诧不已,我才真正发观,初衷不改的表弟,仍走在当初来时的那条路上,怀揣着美好生活的向往,踩着平仄仄的节拍,只言出发点,不提终点站,真让我倍觉欣欣然,又许许然,更肃肃然!
而我,因为这份初衷的缘故,写成此文,欲与期共勉之。
写于甲辰岁九月十五日。
李盛,男,湖南平江人。湖南省作协会员,曾在国家省部级报、刊及市级报刊发表作品千余件,多次获奖;另有小部分作品译介国外。著有诗集《劳动者札记》等二部。
来源:红网
作者:李盛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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