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正阳/摄

◎江湖之远（组诗）

◎江湖之远

出门就是江湖——

这是小时候父亲说的

他吐出一口旱烟

像吐出整个永州的晨雾

湘江穿上草鞋

从野狗岭出发

一到岳阳，就胖成了洞庭

我数过它的肋骨：

每一根都燃着碑文一样的渔火

后来我一路往北

把方言折成车票和书签

黄河在喉结里结冰之时

我忽然闻到了范仲淹

那一阵猛烈咳嗽里的血腥味

原来江湖是一口倒悬的鼎

煮着所有迷路的雨水

而我的脐带，还拴在

潇水拐弯的那个老埠头

当月亮舀起碎银

就听见浯溪在我空旷的胃里

轻轻晃荡

◎浩瀚

——致周瑟瑟

洞庭是我摊开手掌时

漏下的那一滴水

巴陵的渔火在指缝发芽

我自潇水来

鞋底粘着零陵古渡的月光

你说情谊是湖心

最慢的浪——

慢到要用半生

才能把一句问候

送到对岸

而我的背包里

柳宗元的钓竿虽已生锈

却钓着你三十年前送我的

还留在江心的

那些诗稿

今夜，君山的雾

把湖水泡成了浓茶

我们坐在杯沿

像两片迟迟不肯沉底的

一南一北的

故乡

◎洞庭剧场

洞庭是一只陶碗

王朝在历史云烟里戏水，像几条

翻白的银鱼

范仲淹的眼神卡在空中——

一滴泪，迟迟不肯落下

我从永州走来

口袋里装着几颗

愚溪捡来的小石子

一路摇晃，像在演一出

没人看懂的历史剧

岳阳楼立着，像一个

忘了台词的演员

背诵着小学课本里潮湿的句子

风一吹，青瓦就翻出

几页旧王朝的剧本

此刻，我举起手机

拍下湖对面那座座

正拔节生长的高楼

它没读过《岳阳楼记》

却演得像绝世的君子

游人们坐满剧场

喝奶茶，吃零食

有人说屈原的发丝

在矿泉水瓶里

仍在挣扎

像浮不上来的字幕

吴茂盛，湖南祁阳人，小说家、诗人、美术评论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协全委会委员、永州市作家协会主席，永州市文联副主席、湖南省东方诗书画院常务副院长。作品曾获潇湘文学奖、丁玲诗歌奖、全国青少年新诗奖、兰州军区《西北军事文学》首届优秀诗人奖等十多次奖项。著有诗集《无尘的歌唱》《独旅》《到达或者出发》和长篇小说《驻京办》《招生办》等10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