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这时代（组诗）

◎如果不写你

如果不写你，我只有

写风，风写着树叶

漩涡里有春天

叶脉的手掌托着宇宙的一个样本

保持站姿的海浪切片

我只有写雪

她们如何形成，如何抱团

迁徙又分离

我想起一万个你和你们

火焰和露水从你们中间升起

你照亮我时是火焰

你覆盖我时是露水

我还能写什么

写我去过的远方远

写我没写过的诗

你也会坐进我小说里的一行

央我敷衍成一场大雪

下满文字的间隙

一万个他们看过又转过头去

大雪只分给爱过痛过的人

淋满肩头

再次称量爱

所有羽量选手

都要承受一座山的海拔和体量

比如一支笔

承接一个时代

◎我只怀念夏天被风吹过

每一艘船的眼眶里

都装着一碗海

树简化成庙

人简化成香客

鸟简化成磕头

我不怀念天幽幽海也幽幽

我不怀念光照亮的石头

我只怀念夏天

被风吹过

百合花打开花苞

你心里结出青果

亭榭檐头落的雪

天借海的眼睛看世界

海借鱼的记忆给爱保鲜

七秒笑忘

爱出爱返

春天开的花惹

秋天升成一弯月

夏天听的蝉鸣

人间四月天欲翠

绿云过水又过山

芦花飞入宣城月

一叶渡马到日边

佛手上写的字

参透的人后来都成了佛

所有人都发现

猫的眼里有慈悲

鱼的身体被猫的视线触及的部分

和猫的耳朵一起泛红

蓝莓汁液饱满

石榴啄开了外壳

坐在相邻的石榴上

当初没留下的鸟儿会不会飞回来

房前是大海潮涌

屋后是一树一树花开

风坐到最高的枝头上

看那些屋顶

一会儿排成一字形

一会儿排成人字形

我们攀上高枝

当我的喙穿过你的头发

我看远山都是一瓣一瓣嘴唇

◎又到了谈论理想的季节

听说鸟儿飞过

天空飘着蔚蓝色的窠

太阳晒不干的心事

折巴折巴拢起衣袖

第一场雪来了就走

还有多少秘密被关在门后

你的酒杯还温着

好久不见握杯的手

又到了怀念蒲公英的季节

需要多少阵春风温柔的揉搓

内心戏里盘好的脚才会伸展

突破种皮突破土层它们曾经用大手

捂住每一张作势发言的嘴

捂住金贵却终究廉价的怀念

捂住大地内心沉默的惊雷

捂住你大雨将至的脸

又到了谈论理想的季节

顺便赞美赞美现实的土壤

你没有去过的远方很美

你没有唱过的诗我写给你

听说鸟儿飞过

天空飘着蔚蓝色的窠

太阳晒不干的心事

折巴折巴拢起衣袖

第一场雪来了就走

还有多少秘密被关在门后

你的酒杯还温着

好久不见握杯的手

◎有时白天也能看见月亮

人只有半个维度

向前看

除非听到自己的名字被风吹出鸟一样的声响

后来我决定在村庄叙事的元年钉上界碑

区分月色扰动的夜色和夜色扰动的月色

区分看一眼就落满头的海棠和絮絮讲古的紫丁香

前者是一条河而后者是一张琴

或者相反

有时白天也能看见月亮

就像有时我观世间所有的实相就能看见虚无

观心就能看见你的呼喊

有名字亮了一下

◎歌声将可见之物抬了起来

五月的花还没开够

你的夜晚已铺满冬而夏

我有两个月亮

一个赠天

一个赠水

你的那枚漏过指缝

心猿意马印刻

我有两个太阳

一个与世间事同晒

一个留给灶膛

冬天招来词阵的星暴

远人自海国携来风信

时间最温热

长长短短

数额头的日色

有两个你

一个寄居在人间

一个句读在情绪流和叙事流的拐点

戴着草香的诗行

五月的花还没开够

歌声将可见之物抬了起来

◎喊春

春天是我喊出来的

正如我喊雪

雪下了一万朵

我喊风

风自我掌心启程

停在树梢

为一只喜鹊的啁啾所衔

以风为巢

现在我喊春

一些有关春天的事正在发生

去年的红枫叶乘一场大雪赴一场做不醒的梦

我的喊春声将它们从彼岸喊到此岸的枝头

细密围拱的微火

那株常绿乔木无名

被我日摘一叶

也不见秃头

我怀疑我的摘或它的快速苏生一定是幻觉

只是为了迎合我的这一声喊

到达树腰

我缠绵的指尖

舌尖轻轻吐出一个爆破音

◎鸽群搬来雨和风和四季

草籽千年之后终于开口

吐出一棵青草

喊归声中招摇

鱼籽和石头比沉默，一梦万年

是何机缘孵出一尾鱼

揉皱了水面

鸽群搬来雨和风和四季

萧萧落下的除了万籁还有命运

拍打我站立的地面

穿透院墙，照壁

翅膀之下青瓦之上

大象不语

移动云影和天心

◎心里搁着一个名字

当一盏树阴筛落

方寸之地

就是春了

当一袭白云紧握

鸟的翅膀

就是天了

当一行诗举起

你的半生

风把多余的字吹散了

我是这样多情的人

心里搁着一个名字

就不会轻得像那些被风吹走的字

也是这样的春天

越过树阴和鸟翼

上摩天

◎春天和我或拾光者

春天和她相隔一匹风马

史前的口唇期

说出鱼和征候

宝蓝的浆果

盛在海心的裙摆

阳光奔跑

春天和你互文

这多情的幻象

与实相的边界暧昧不明

我一个春日一个春日的丈量你

直到我在你的梦里发梦

闭上天眼

目睹暮色蹑脚

将春天和我或拾光者围拢

◎额尔齐斯河不发一语

这是人与神缔结的密约：

所有物候都将流入额尔齐斯河

固态的艳阳

液态的雪山

被喊声定型的风

歇在一句诗间的银月光

叫不出名字的鸟与人纷纷走入镜子背面

再不出来

额尔齐斯河里的鱼长脚

收敛纵浪造化的鳍和翅膀

上岸

隐入草间

人间

额尔齐斯河静静流淌

不发一语

◎请你收好天工开物上空的雪

不一定是一句台词在唇边翻滚得火烫的农人

不一定是模拟了一场雪仗的娃子

等待一场雪

请注意染绿梯田的麦子

她们的腰身刚刚高出脚踝

檐下靠墙根歇了一冬的铁犁

装作没有在意念中将脊背拉成一张弓

他们目光锃亮

梦中反刍秋意的牡牛

喊出春天的呓语

一场大雪趁众生皆梦的子夜降临天工开物上空

太平山的梅花昂起去年就昂起过的脸庞

她分辨不清照亮明月山的是嫦娥还是雪光

弥天大雪在将一切高差、色差弥合之前

慢动作拆解

丹飞，毕业于清华大学，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小说家，诗人，词人，出版人，影视IP经纪人。小说见于《山花》（处女作）《鄂尔多斯》《边疆文学》《作品》《延河》《民族文汇》《芳草》、诗歌见于《诗刊》（处女作）等八大诗刊及《山花》《鄂尔多斯》《北京文学》《芙蓉》（增刊）《延河》《山东文学》《安徽文学》《广州文艺》《作品》《莽原》、散文文论见于《散文》《诗探索》《科技与出版》《出版广角》《光明日报》《文艺报》等刊。歌词代表作《寻龙记》（郁可唯）。出版《我们会有未来吗》《书中藏有你走过的路》《我是数过一万朵雪花的人》等12部，合译布克奖《海》等4部。获首届中国禅诗奖主奖、第九届中国长诗奖最佳文本奖等诗歌奖、小说奖、散文奖、歌词歌曲奖、图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