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游蔡伦竹海
文/李骥
中秋的风裹着桂香漫过湘南的丘陵时,我与友人正驱车往蔡伦竹海方向去。他忽然轻叩车窗,指节抵着玻璃,目光掠过手机屏幕上跳动的“蔡伦竹海”导航红点:“你说,古人笔下‘万顷碧波’的意境,究竟是怎样的?”尾音还未散在风里,秋阳正烈,碧空如洗,漫山叠翠的楠竹便翻涌成海——那层层叠叠的新绿与苍劲,像被谁猛地掀开了帷幕,以最鲜活的姿态,扑入我们的眼帘。
竹影里的文明密码
景区大门前的小广场,像被岁月反复摩挲的玉璧。右侧停车场的指示牌旁,几株老樟树把影子织成网,网住几个追蝴蝶的孩童,他们的笑声撞在“蔡伦造纸”浮雕上,竟似有墨香从石纹里渗出来。最醒目的是广场中央那尊9米高的蔡伦像:泰国华侨蔡卓明先生捐赠的汉白玉底座上,他手持竹帘,目光越过千年竹海,与我们的视线温柔交汇——像在说,这漫山青翠,原是他笔下的延续。
矿石馆的门帘掀开时,“蔡侯纸”的故事便活了过来。汉白玉的温润、上堡晶簇的璀璨、2.5亿年前的古鱼化石的沉默,都在玻璃展柜里低语。我伸手抚过彩硅玉的纹路,指尖触到的不仅是矿脉的温度,更是耒阳人“点石成金”的智慧:当年蔡伦在竹帘上抄起第一张纸,何尝不是将自然的馈赠,织成了文明的经纬?
古法造纸坊的木槌声里,我们笨拙地抄起纸浆。当半干的纸页从竹帘上揭下时,友人忽然说:“你看,这张纸里有竹的筋骨,有水的温柔,更有蔡伦的心跳。”是啊,从构树皮到竹丝,从舂捣到抄纸,每一步都像在与千年前的工匠对话——那些藏在竹帘褶皱里的,原是华夏文明最朴素的基因。
山水间的诗画长卷
乘观光小火车钻进上堡晶矿的巷道时,仿佛闯入了地心的童话。这条新近开放的“井下矿洞探宝”线路,全长约2公里,串联起原矿洞的巷道、采空区与三个天然晶洞,将观光、研学、探险编织成线。我们贴着轨道缓缓前行,车灯划破幽暗,天然萤石泛着幽蓝的光,水晶簇折射出紫晶般的光晕,硫铁矿则如碎金般缀满岩壁——整条矿道像坠入了地底的星河,在黑暗中铺展出流动的璀璨。
“看那片蓝!”友人突然轻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簇萤石正随着灯光流转,像极了把银河揉碎了撒在岩壁上。导览员笑着说:“这些矿石啊,都是亿年前的‘星星’,有些比我们的年纪还要大上几百岁呢。”原来每一步的惊叹,都是与地球岁月的对话——那些在课本上读到的“沉积作用”“岩浆冷却”,此刻都成了眼前的光影,成了掌心能触摸的温度。
竹海湖的涟漪打湿了衣角时,我忽然想起《徐霞客游记》里“天光一围,圆若明镜”的描述。此刻的竹海湖,可不就是大地捧出的明镜?映着蓝天、翠竹、红楼、飞鸟,也映着我们仰起的脸。有白鹭从镜中掠过,翅尖蘸起一串银铃似的笑,惊得湖中的云絮都散了——原来山水的诗意,原是要用心跳来应和的。
登观海楼:与天地对话
从竹海湖沿石阶上行,山雾被秋阳晒得薄了,像层淡纱笼着竹梢。行至半山腰,观海楼的飞檐已破雾而出,红墙在蓝天映衬下格外醒目。这座矗立在鼎峰坳的红色古典塔楼,高36米,共五层,像一枚凝固的火焰,点燃了竹海的苍翠。拾级而上时,每一步都能听见山风的私语——它穿过楠竹的缝隙,绕过古藤的枝桠,最终在楼前的观景台汇聚成歌。
站在五层楼顶,秋阳正烈,碧空如洗,连竹梢的影子都纤毫毕现。向东,千竿楠竹直插云霄,竹梢上的云絮被风扯成丝,像谁在天上绣了幅水墨;向南,茶叶基地的绿浪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茶香,混着竹露的清冽,直往肺里钻;向西,风力发电机的叶片缓缓转动,像巨人举着巨大的蒲扇,把风的消息传给远方的山;向北,耒水如一条翡翠色的绸带,在群山间绕出九道弯,河岸的芦苇丛里,几只白鹭正单脚伫立,把秋天的寂静站成了永恒。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友人的低吟与我心中的感慨重叠。此刻的观海楼,哪里是砖石木瓦的建筑?分明是连接天地的一架云梯,让人在俯瞰中读懂了“天人合一”的真意——原来山水的辽阔,从来不是为了衬托人类的渺小,而是为了让每个站在高处的人,都能在自然的怀抱里,找到属于自己的渺小与伟大。若不是今日晴好,这满目的青翠与层次分明的山影,怕是要被云雾遮去几分韵致了。
紫霞禅寺:烟火里的佛国清音
下观海楼时,山径恰好与去紫霞禅寺的路交汇。这座始建于明崇祯年间的古寺,背靠狮子岭,前临耒水,像一颗嵌在绿毯上的明珠。我们沿着青石板路拾级而上,寺前的老樟树上挂着“紫霞禅寺”的木匾,苔痕斑驳的字迹里,藏着四百年的风雨。
跨进天王殿,玉皇大帝像端坐在云端,四大天王怒目圆睁却又带着慈悲,仿佛在守护着一方水土的安宁。转过大雄宝殿,如来佛低眉垂目,观音菩萨的净瓶里,似乎盛着整个竹海的晨露。最让我驻足的是殿后厢房——这里曾是湘南游击队的驻地,谷子元司令员曾在此运筹帷幄。寺前的老樟树上还留着弹痕,墙角的青石板上刻着“紫气东来驱浊雾,霞光普照扫残云”的对联,那是1991年谷老重访时留下的。佛前点一盏灯,灯里映着的不仅是菩萨,更是那些为信仰燃烧生命的英魂;香炉里飘出的烟,不仅是祈福的愿,更是对英雄的告慰。
地心的琴弦与大河滩的馈赠
从紫霞禅寺下山时,山风里忽然飘来清冽的甜。友人摇下车窗,指着前方说:“看,大河滩喷泉!”转过山坳,一片开阔的谷地骤然出现在眼前——正中央,一柱银链正从地底破岩而出,直上云霄。阳光穿过水幕,在半空织出一道彩虹,水珠溅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脆响,像谁在弹奏一架会呼吸的钢琴。
“这便是世界最高的天然喷泉。”同行的当地朋友介绍,“1975年,勘探队的钻头钻到600米深时,突然喷出这股泉水,最高能窜25米,水柱直径才22毫米,细得像根银线,却有冲天的力量。”我们凑近些看,泉水清得能数清水底的鹅卵石,捧一口尝,舌尖立刻泛起清甜,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矿物味。“省里化验过,富含碘、硒、偏硅酸呢。”朋友说,“本地人夏天都爱来接泉水喝,说是能祛火明目。”
喷泉旁立着块石碑,刻着“大河滩天然喷泉”几个鎏金大字,下方是上海大世界基尼斯总部的认证铭牌。几个孩童追着水珠跑,笑声撞在水幕上,碎成一片晶莹。我忽然明白,这喷泉何止是地质奇观?它是大地藏在地下千年的琴弦,是时光写给人间的情书,更是耒阳人引以为傲的“生命之泉”。
耒水东岸的理学余韵
暮色未褪时,我们乘坐渡轮横跨耒水。江风裹着湿润的竹香扑面而来,对岸的竹海在夕阳里翻涌成金色的浪,东岸的轮廓渐次清晰——陶洲村的青瓦白墙正从暮霭中浮现。渡轮靠岸时,码头边的老樟树上还挂着几个未收的渔网,网眼沾着水珠,在夕阳下闪着碎钻似的光。
沿耒水东岸下行约2公里,周家大屋的飞檐便探进了视线。这座始建于清光绪十六年(1890年)的清代民居建筑群,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像颗被岁月磨圆的琥珀。最醒目的是门前围墙外那尊青石雕像——北宋理学家周敦颐身着儒服,手持书卷,目光温和地望向宅院前满池的莲花,衣袂被风掀起一角,仿佛仍在诉说着“出淤泥而不染”的家训。
推开半掩的木门,48根粗壮的木柱撑起51间房屋的轮廓在暮色中显现。砖雕照壁上的“松鹤延年”还凝着旧年的光阴,木雕门楣的“耕读传家”四字,笔锋里藏着周氏家族“崇文尚礼”的祖训。听当地老人说,周家大屋的原住民正是周敦颐的后裔,自南宋末年迁居于此,至今已传二十余代。虽已人去屋空,堂屋八仙桌上落着几片竹叶,厢房木床帐钩悬着半枚褪色的红绸,木柱上的红漆虽已斑驳,却仍能辨出当年的朱砂痕迹——倒让这空屋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余温。
暮色里的竹海情书
暮色漫上竹梢时,我们驱车离开。后视镜里,蔡伦像的轮廓渐渐模糊,周家大屋的青瓦在余晖中泛着暖黄,大河滩的喷泉仍在眼前闪烁,观海楼的红墙与紫霞禅寺的飞檐在暮霭中若隐若现。这方水土,不仅生长楠竹,更生长着文明的根脉;这片竹海,不仅摇曳着绿浪,更摇曳着千年的风雅。
我知道,待到来年清明,待到桂子再落,我定要再来——来看看新抽的竹笋如何顶破泥土,来看看周家大屋的砖雕是否又添了新的故事,来看看大河滩的喷泉,又会在秋阳里,画出怎样一道彩虹。
车窗外的桂香渐浓时,友人的手机响了,是家人催归的消息。但我知道,有些风景一旦入眼,便成了心上的月光。蔡伦竹海的风会记得我们的脚印,竹会记得我们的笑声,而那些藏在山水里的人文密码,终会在某个秋阳正好的日子,再次与我们不期而遇。
李骥,汉族,湖南省耒阳市人,现居长沙市,供职省直某单位。湖南省诗词协会会员,省湘水余波诗社、鹿歧诗社成员,诗词、散文、随笔作品散见各报刊网。
来源:红网
作者:李骥
编辑:施文
本文为文旅频道原创文章,转载请附上原文出处链接和本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