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美文丨肖凌之:坳下深处惹人醉

来源:红网 作者:肖凌之 编辑:施文 2025-08-21 14:37:25
时刻新闻
—分享—

5da023cf0ab03_副本.jpg

坳下深处惹人醉

文/肖凌之

车过湘赣边界的界碑时,立秋日的太阳正把沙油路晒得冒热气。我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浸着汗,空调出风口呼呼吐出的凉气,竟抵不过窗外涌进来的热浪。我和老伴原是漫无目的地想找处山坳躲躲暑气,却在萍乡市芦溪县麻田镇东江村的岔路口,被一块木牌上的“坳下山居”四个字牵住了目光。箭头指向上坡的方向,像根无形的线,引着我们往浓荫深处去。

沙油路沿着小溪蜿蜒,车轮碾过碎石的轻响里,混着溪水撞石头的叮咚。右边的梯田里,稻穗正憋足了劲往上蹿,绿得发亮的稻叶间,藏着星星点点的嫩黄——那是稻花在悄悄绽放。田埂上的绿豆株挤得密不透风,饱满的豆荚垂下来,像一串串绿玛瑙。忽然就想起儿时跟着母亲去田埂上摘绿豆的光景,阳光透过棕丝斗笠的缝隙落在手背上,豆荚炸开时的脆响,比蝉鸣还要清亮。我脚带着刹,让车慢慢往前挪,仿佛怕惊扰了这淌在时光里的宁静。

转过一道弯,几棵水杉站得笔直,像穿绿军装的哨兵,护着挂有“坳下山居”匾牌的木牌坊。再往上走几十米,六棵大树一字排开,突然撑开了巨伞,左右两边的苦槠和枫香,要么是深绿的叶子像打了蜡,要么是掌状的叶片在风里轻轻拍巴掌。树底下的风带着凉意,把车厢里的燥热卷走了大半。老伴说:“这树是在等咱们呢。”话音刚落,眼前的景致突然敞亮起来——白墙灰瓦的屋子顺着坡势铺开,像一串被山风串起的珍珠,藏在竹海与枫香林的褶皱里。

脚刚沾地,就被一股甜丝丝的空气裹住了。左岸的竹海望不到边,风过时,竹叶摩擦的沙沙声,像无数只手在轻轻摇着蒲扇。几栋小木屋躲在竹影里,露出半截木檐,像调皮的孩子在跟我们捉迷藏。右边的五六棵枫香树都有几抱粗,树干上爬满了青藤,藤叶间挂着一串串青绿色的果子,风一吹就像是在荡秋千。树后是层层叠叠的梯田,稻浪翻滚时,竟让人分不清是田在动,还是山在摇。七栋民居错落着,高的三层,矮的两层,白墙被阳光洗得发亮,灰瓦上长着几丛瓦松,像给屋顶簪了绿簪子。

屋前的梨树上,青梨坠得枝丫弯了腰,有的干脆贴着地面,像怕摔着似的抓住了草叶。板栗树更是热闹,绿衣裳里裹满了毛茸茸的带刺圆球,像是一个个攥紧的小拳头,憋足了劲儿要把香甜的秘密藏到深秋。最惹眼的是后院的两棵古樟,枝丫向四面铺开,把半片天都遮住了,浓荫里藏着清凉,坐一会儿就觉得骨头缝里都沁着爽。山溪在脚边哗哗流,遇着石头就跳起来,溅起的水珠落到了脚背,凉丝丝的。溪上的小拱桥是青石板铺的,踩上去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跟溪水的歌唱应和着,成了最动听的二重奏。

暮色漫下来的时候,星星一颗接一颗亮了。躺在望山小院的木床上,不用开空调,窗缝里钻进来的风都带着竹香,把被子都染得好闻。老伴说:“这空气是甜的。”我侧耳听,远处的蝉鸣像拉小提琴,近处的蛐蛐在弹吉他,溪水哗啦啦打着节拍,最妙的是偶尔有鸟叫从树影里钻出来,像突然响起的独唱,把夜衬得更静了。这样的夜里,连梦都是轻的,像飘在竹海上的云。

清晨被鸡叫唤醒时,天刚蒙蒙亮。推开门,对面客人接待处旁两棵板栗树下已经落了层薄薄的露水,藤椅上润润的,秋千板上也是润润的,坐上去能感觉到潮气顺着裤腿往上爬。一只黑母鸡领着小鸡在树根下刨食,见了人也不躲,反倒歪着头看,像是在问“早啊”。有只芦花鸡跳到藤椅上,扑棱着翅膀理羽毛,把阳光都抖成了金粉。我搬了把竹椅坐在板栗树下,看晨雾从竹海漫过来,像纱巾似的缠在树腰上,又慢慢散开,露出远处的梯田,田埂上的野草挂着露珠,亮得像撒了一地碎钻。

“客人起得早啊!”一个洪亮的声音从石阶下传来。抬头看,穿蓝布褂子的年轻人正往上走,黑红的脸上挂着笑,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摘的黄瓜,绿得冒油。他就是贾克坤,来自山东阳谷的“80后”,说话带着北方人的爽朗,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阳光。他说自己来这快一年了,第一次上山就没舍得走,“你看这树,这水,这田,哪一样不是老天爷赏的宝贝?”

他领着我们转,脚步轻快得像在飞。指着梯田里的稻子说:“这土含硒,长出的米熬粥,上面能浮层米油,香得能把舌头吞下去。”路过溪边的苦槠树,他停下来摸了摸树干,那树干得两人合抱,树皮上刻着深浅不一的纹路,像老人脸上的皱纹。“这树有两百多岁了,以前村里年轻人常来这里约会,它啥没见过?”他眼里闪着光,“我给它围了木台,就是想让来的人摸摸它,能从它身上接点儿情劲儿。”

走到枫香林深处,他指着几栋老房子说:“这村里的人,都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欧阳修的后代。你看这门楣上的木雕,还是老样式,讲究的是‘读圣贤书,做本分人’。我刚来时装扮房子,村里人都来帮忙,老支书把家里的老木料都扛来了,说‘在外的人想回家,咱得给他们留个窝’。”他蹲下来,掐了片草叶放在嘴里嚼,“这儿的人实诚,知道好东西得大家护着,所以这山才这么绿,水才这么清。”

正午的太阳最烈的时候,我们坐在凉亭里歇脚。贾克坤泡了当地的野茶,茶叶在水里舒展着,像一群绿蝴蝶在跳舞。他说自己算过账,从长沙或南昌开车来,也就两三个小时,“现在的人不就图个清净?城里待久了,谁不想来这儿喘口气?”他指着对面的武功山,云雾正绕着山尖转,“那山上每天多少游客?咱这儿不是景区,是家,来了就像回了老院子,能光着脚在院里走,能摘个梨就往嘴里塞,这才是过日子的味儿。”

临走那天,我又去了古樟树下。阳光穿过叶隙,在地上织出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子。贾克坤正在给板栗树浇水,水管里的水喷出来,在空中划出彩虹。他说等深秋枫叶红了,要在树下摆几张桌子,让客人吃新收的板栗,喝自酿的米酒,“咱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就凭着这山这水这人,客人自然会来。”

车开出坳下组时,我回头望,那六棵苦槠和枫香还在原地站着,像在挥手。老伴说:“这地方,住得心里踏实。”我嗯了一声,突然明白,好的民宿从来不是盖几栋漂亮房子,而是把自己种进这片土地里,跟树一起扎根,跟水一起流淌,跟人一起过日子。就像贾克坤说的,这儿的山是活的,水是活的,连空气都是活的,住着住着,人就跟这儿的草木一样,心里长出了绿芽,透着劲儿呢。

归途的车里,空调没开,窗开着,风从湘赣边界的山谷里钻进来,带着竹香和稻花的甜。我知道,有些地方你走了,却把心落在了那儿,像那颗挂在板栗树上的果子,等着下一次再回去,看看它熟了没有。

肖凌之,笔名石川,一个退休后还依然坚持写作的老公务员。中国作协会员、湖南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文化报》《中国新闻出版报》《中国旅游报》《湖南日报》《新湘评论》《湖南文学》《湘江文艺》《文艺生活》等报刊,著有随笔集《人生如字——谐音字趣谈》(人民出版社出版)和《人生当有》(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来源:红网

作者:肖凌之

编辑:施文

本文链接:https://wl.rednet.cn/content/646942/65/15216549.html

阅读下一篇

返回文旅频道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