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虔诚的礼赞献给洞庭湖
——读诗人刘创的诗集《大湖之境》
文/蒋鑫爱
翻开诗人刘创的诗集《大湖之境》——由湖南省作家协会扶持项目支持、团结出版社出版,就像展开一幅关于洞庭湖的宏大诗卷。目录里227个标题,恰似洞庭湖上朦胧的星子,刚在晨雾里从波心浮起,带着小水珠的清润,一颗一颗落在纸页上各自的位置。有的亮得像君山岛的月,有的淡如湖面掠过的白帆影。它们从湖光山色里自然生长出来,带着水汽与泥土的芬芳,引着我走进那片满是传奇与诗意的大湖世界。
让洞庭在诗句里生长
《大湖之境》用四组诗章,为洞庭湖搭起了立体的诗学空间。诗人时而像个考古学家,细细拆解大湖的肌理;时而又像哲学家,深入重构它的精神图谱。
第一辑“望古泽”,借着历史的骨骼重塑大湖的文化基因。开篇《大湖之骨》就是对大湖的深度剖析,诗人拿出近乎地质勘探者的架势,探寻大湖的内在精神。大湖之骨,是历史的沉淀,是岁月的磨砺,撑着大湖的雄浑与壮阔。
第二辑“千重水”,拿“安魂曲”作比,直戳生态之痛:消瘦的湖岸线、没了踪影的白鱀豚、锈掉的渔船、没人再唱的渔歌,每一个意象都是自然发出的叹息。诗人把生态创伤说成“永不愈合的伤口”,在苍凉的画面里放进“远古的潮声”这份思考,点出“人类是自然的稚子”这一清醒认识,让悲悯与反思在文字里交织,给诗歌添上了强烈的现实分量。
第三辑“万物生”,转向洞庭的生命律动,从开湖祭祀的鼓点到楚简里的香草香,从龙舟竞渡的热血沸腾到往事在键盘声里苏醒,诗人抓住了传统与现代的共鸣。这里的“生命乐章”不只是自然的生生不息,更是文化基因的延续,让洞庭湖的历史厚度与当下活力在诗里交融,显出大湖文明的韧劲。
第四辑“湖之语”,盯着湖畔的日常,把渔网比作晨曦织的金线,将桅杆说成暮色染的竖琴,在平凡场景里提炼出诗意的微光。诗人站在洞庭湖畔,读者就趴在他身后不远处,他的目光和浩渺湖波相遇的那一刻——其实是一场双向的凝望:他望着湖的壮阔,湖也在悄悄打量这位伴着洞庭湖的涛声长大的诗人。风掠水面时,涟漪是湖的絮叨;笔落纸上时,诗句是诗人的心里话。这样的对视里,湖成了诗人最懂沉默的倾听者,诗人也成了湖最知深意的诉说人,两者以天地为幕,你说我听,我讲你应。
诗人的诗里,没有刻意写出来的惊天语句,也没有直抒胸臆的激昂文字,却总像一把温润的钥匙,轻轻拧开读者心里最柔软的角落。而且诗中的意象已足够丰满自洽,能凭自身完成表达,所以好诗总是有嚼头……一首《水稻一样的母亲》以“水稻”为核心意象,把母亲的一生和水稻紧紧缠在一起:从豆蔻年华的“青嫩秧苗”,到沉默耕耘的“水稻”,再到临终时对稻谷的执念,水稻既是母亲活下去的依靠,也是她生命的镜子。没有浓烈的抒情,却在“插秧、除草、施肥”与“饥饿、哭泣、无助”的对比里,藏着对母亲被土地与劳作“困住”的疼惜;而“稻草裹身”“葬于稻田”的结局,让生命回到泥土,完成了与水稻、与土地最质朴也最深刻的和解,字里行间满是沉甸甸的生命重量。没有故意煽情,偏偏能让读者眼眶发红。因为诗里的母亲,分明就是我们记忆中那个默默弯腰、把一辈子都种进土地里的身影——她像水稻一样,在风雨里低着头,却把饱满的果实捧给儿女;她的爱从不说在嘴上,只藏在灶台的烟火里,藏在深夜缝补的灯光下,藏在目送我们远行时悄悄抹下的泪水。这样的诗,没有波澜壮阔的故事,却凭着最本真的生命质感直抵灵魂,让我们在字里行间看见那分明就是自己的母亲,读懂那份藏在岁月深处、从没说过却重得压心头的伟大的爱。
触摸洞庭的诗性肌理
走进《益阳记》里,好像听见花鼓戏的弦音漫过青石板路;徜徉《常德辞》间,石门的橘枝正垂落清甜的影子;驻足《张家界》,那破土而出的巨型生命体,在云雾中伸着长长的懒腰舒展筋骨。
读着这些篇章,就像跟着诗人走在熟悉的街巷与田埂上,每一个地名都是一把钥匙,打开的是当地人藏在心底的乡愁,是异乡人对这片土地的好奇与向往。那些带着地域印记的风物、传说、烟火日常——从柳毅庙前缭绕的香火里飘出的古老传说,到洞庭斑竹上泪痕般的斑点藏着的娥皇女英故事,经由诗人的笔触,都成了勾连情感的纽带——让生于斯长于斯的人读出“原来我熟悉的故乡,藏着这么多未曾细品的诗意”,让远方的读者在字里行间完成一场对洞庭湖畔县市区的“云漫步”。
我向来觉得,小说可以用绵长的故事铺展洞庭湖的烟波浩渺,报告文学能以纪实的笔触深挖它的肌理脉络,散文更能借灵动的文字捕捉它瞬息万变的气韵——这些体裁写尽洞庭,我早已心怀感激。可万没想到,一本诗集竟能将洞庭湖写得如此惊心动魄。不必铺陈万顷波涛,一首《观湖》便翻涌着千年湖泥;无需细数洲渚鸥鸟,一首《游洞庭》便载着半世漂泊。既跳过具象的描摹,又直抵湖的骨血,让每粒文字都像湖底的卵石,被岁月磨洗得温润而沉重,既盛得下白天鹅掠过水面的优雅,也容得下鹭鸟立于浅滩的静穆;既盛得下麋鹿踏过草甸的灵动,也容得下芦苇间一丝风过的清寂。白鲟标本在玻璃柜里凝望着远去的涛声,白鱀豚走进了茶馆,在袅袅茶香中讲述水的记忆;九头鸟的翅尖掠过湖面,带起的涟漪里晃荡着大湖的前世今生。原来诗的留白里,藏着比淋漓尽致更辽阔的洞庭。
诗人的生命轨迹,从呱呱坠地的啼哭到懵懂成长的步履,从灯下苦读的青涩到案头耕耘的沉稳,始终如藤蔓绕树般环绕着这片浩荡水域。在他心中,自己的生命早已与洞庭湖根系相缠、血脉相融——湖水是流动的血液,湖岸是坚实的骨骼,就连风中摇曳的芦苇,都像是他灵魂的发丝在轻轻拂动。
有人说:诗人首先是人,然后是诗,再然后才是诗人。诗和思,诗和语言,从来就是结伴而行,思是诗最睿智的伴侣。缺少思的诗,就像灵魂不在场的伴侣。此前,我便久仰诗人刘创在诗歌创作领域的斐然成就,其作品中流淌的诗意与哲思早有耳闻。纵观诗人的作品,其诗歌意象独特别致,语言风格清丽而不失冷艳,字里行间始终透着一股清高脱俗的气韵。他的诗以景物起笔、渐及人事,借意象铺陈与情景交融构建意境,情感与思绪层层深入。那些看似随性流淌的诗意表达,实则极具现实情怀与内省,于不动声色中自带张力。而且诗意盎然,哲理其中,多少深意和委婉的思绪尽在不言中……
正如诗人在后记里写道:“这本诗集,是我与洞庭湖跨越时空的灵魂对话,是向这片水域最真挚、最深情的精神告白。” 当读者翻开这本诗集,便仿佛循着诗人的笔触,踏上了一场与洞庭湖的深度邂逅——时而站在岳阳楼头,听千年文脉在字里行间低回;时而俯身湖畔,看菖蒲凝露、羽毛轻飏,在细腻的描摹中触到大湖的呼吸;时而又随诗意潜入湖底,触摸那沉淀着岁月的“大湖之骨”。这哪里是在读诗,分明是借诗人的眼睛,重新发现洞庭湖的精魂;借诗人的心声,听见自己与这片土地的隐秘共鸣。每一行诗句都是一座桥,让读者穿过时空的薄雾,与洞庭湖的过往、当下与未来紧紧相拥。
刘创的《大湖之境》突破了地域书写的局限,以大湖为棱镜,折射出人类文明的困境与希望,使这部诗集不仅是对自然的礼赞,更是一曲献给时代的生态启示录。
喜欢现代诗歌二十余年,很难有一本诗集能真正震撼到我,而《大湖之境》,算是彻底俘虏了我。那些流淌在纸页间的诗句,像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托着我沉入洞庭湖的浩荡魂灵——既让我在字缝中触到湖底千年的卵石,也让我在留白处瞥见掠过水面的鸥鸟翅影。仿佛不是我在读诗,而是诗让我这个喝着洞庭湖水长大的读者,有幸卷入了一场与大湖的私语。每一行都带着水泽的温润,每一页都浸着岁月的沉郁,让我甘愿在这场文字的汐涨汐消里,忘了来时的路。
水稻一样的母亲
文/刘创
母亲临终前对我说
死后,就用几把稻草裹着埋了
若用棺材,里面多放些稻谷
母亲发着高烧,已有些糊涂
她的话,我难辨真假
在西来村的时光版图上
母亲,像一株沉默的水稻
没有文字记录的履历里
种田是她与土地的永恒对谈
从生到死,母亲热爱水稻
是水稻的一生
她和茂盛的水稻在一起
和灌浆拔节的水稻在一起
和有身孕的水稻在一起
和颗粒饱满的水稻在一起
有时,也和枯萎的水稻在一起
和秕谷、稗子在一起
母亲在稻田插秧、除草、施肥
也在稻田饥饿,哭泣,无助
有时候,觉得母亲的一生
被水稻劫持着
一次次被稻芒刺伤、刺痛
一切有了归宿
母亲葬在自家的稻田旁
稻谷归仓,稻草再次回到田野
从泥土中长出的事物
回到泥土之中
最后,我要写写豆蔻年华的母亲
那是一株青嫩的秧苗,鲜活,灵动
娉娉袅袅,笑靥如花,被父亲看中
欢欢喜喜地栽在自家的稻田
作者简介:
蒋鑫爱,笔名馨岚,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红网专栏作家。1994年起在《安徽文学》《中国文艺家》《散文选刊》《诗选刊》《诗歌月刊》《海外文摘》《海南日报》《作家天地》《文学少年》《岁月》等纸刊发表散文、诗歌等文学作品近五百余篇(首),出版散文集《轻拾岁月的阳光》《小爱见大爱》并有三千余篇网络作品行世。
刘创,学者,作家。湖南理工学院二级教授,研究生导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岳阳市作协副主席,岳阳市教师作家协会主席,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
来源:红网
作者:蒋鑫爱
编辑:史凌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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