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鸽没有高铁快（短篇小说）

文/第代着冬

岳父不想女婿从家里搬出去，希望他继续住云湖郡。云湖郡在省城东面，女婿想搬到南郊。从城东到南郊，有一路地铁、七路公交。地铁经十二个站，公交情况比较复杂，四路绕城，三路穿城，站点不同。为了阻止女婿搬家，岳父像说客，一有机会就说南郊的坏话。“你过来，看看电视上这条新闻。”岳父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家里只有他看电视，女儿和女婿看手机。女婿从手机上抬起头，走到沙发跟前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说民政部门将在南望山建一座超大型公墓。南望山位于南郊外围，距城区二十多公里。

“电视里没什么呀。”

“没什么？”岳父突然从躺着的沙发上坐起身，激动地说，“你没看见他们要在南望山建一座公墓？”

“建公墓又怎样？”

“怎样？你想跟鬼当邻居吗？”

“爸爸，你想多了，南望山离南郊有二十多公里。”

“二十多公里算什么？鬼跑路比闪电还要快，”岳父慢悠悠地躺回到沙发上说，“我奇怪了，你怎么老惦记搬家？”

“南郊地形好，方便养信鸽。”

女婿手上有对信鸽，据说跟詹森鸽系有血缘关系。女婿给信鸽取了名字，雄鸽叫雨点，雌鸽叫闪电。女婿买信鸽时，岳母去世不久，岳父觉得家里没有意思，把注意力转移到街上，一心想征服街角的李老头。李老头退休前跟岳父在同一个单位上班，没什么存在感，岳父不知他身怀绝技，下一手好象棋。退休后，李老头在街角摆了个象棋摊，在下野棋的人群中声名大噪。当岳父在棋盘上跟李老头缠斗时，不知道女婿喜欢上了信鸽。

女婿喜欢信鸽前，是军事发烧友。他的工作没意思，平淡，寡味，天天朝九晚五，机械重复，感觉过一天，跟过一辈子差不多。他无意中在报刊亭买过一本军事杂志，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成了军事发烧友。

岳父对女婿的爱好很满意。他最反感年轻人深更半夜出门撸串、嗨歌、当夜游神，他认为女婿喜欢军事，说明骨子里有血性。更重要的是，即使女婿指挥千军万马打来打去，也伤不到一个人，最多费点脑细胞，于是他怂恿女婿结合实战，把所学知识拿到战场上去检验。“你光研究装备不行，”岳父瘦得像只豆娘，挥着一条枯瘦如柴的胳膊说，“你得结合实战。”

女婿受到岳父的鼓励，花了两个双休日，根据新闻和电视军事栏目的专家评论，画了一张大幅军事态势图挂到墙上，一有空就叉腰站在地图前，像个谋略家。当女婿在态势图上打得难分难解，岳父多次在李老头的棋摊前败下阵来。他痛定思痛，买了《象棋提高不求人》《象棋残局一百定式》《象棋与三十六计》在家研读，以期丰富理论素养，提高象棋技艺。

岳父的研读很有成效，特别是《象棋与三十六计》对他帮助很大。他把学习心得放在棋盘上演练，想下给女儿和女婿看。女婿没心情观看岳父进攻李老头的套路，只有女儿充当唯一的观众。女儿对象棋完全不懂，觉得父亲全是杀招，每下一步，她都要用力鼓掌，然后伸出剪刀手说：“耶！”

“你耶什么？”岳父对女儿的外行表现不太满意，他嘟哝说，“你想打草惊蛇啊？”

“我不知道，以为下棋跟卖药一样，也需要促销。”

女儿是药店职工。现在省城药店太多了，如果不想点办法，几乎没有销售业绩。为了把药推销给过路人，药店创造了很多销售方法，比如办理贵宾卡、买药积分制度、定期开展打折宣传等等。女儿所在药店的那条街，长度不足五百米，开了十五家药店，为了竞争，有人不惜下重本，开展买药送鸡蛋活动。这让女儿意识到了健康的重要性，她期望能跟女婿白头偕老。为了能熬到白头，她天天在家练瑜伽。

有军事专家说到了信鸽。女婿一时茅塞顿开，转而研究信鸽。当岳父再次在李老头面前败下阵来时，女婿取下墙上的态势图。他不当军事发烧友了，他要养信鸽。

女婿读《鸽经》，研究资料，一有空就到鸽市去，观察待售信鸽的体态、骨骼、羽毛、瞳孔。陆续知道了詹森鸽系、盖比鸽系、狄尔巴鸽系、桑杰士鸽系等知名鸽系。他在鸽市遇到了一个卖鸽人。卖鸽人鼻梁高耸，一脸络腮胡，如果披块白头巾，能够冒充中东人。卖鸽人见他诚心诚意要买信鸽，把他带回家，让他看了鸽棚，给他推荐了一对据说有詹森鸽系血统的信鸽。那对信鸽确实漂亮，骨架圆润，鼻形紧凑，眼神如鹰，膀羽光滑。等女婿在阳台上做了鸽舍，岳父才知道，女婿喜欢上了信鸽，买了雨点和闪电。

岳父不喜欢女婿业余时间养信鸽，喜欢他当军事发烧友。岳父认为，当军事发烧友可以了解国际局势，胸怀全局，养信鸽还不如养肉鸽，养肉鸽可以改善伙食。“关键是，”岳父开导女婿说，“养信鸽没意义。”

“怎么没意义？”

“有什么意义？”

“比如军鸽，”女婿给岳父讲了信鸽的传奇故事，他重点讲了一只叫杰吉的信鸽二十分钟飞行了四十英里，拯救了一千多盟军的故事，他说，“你自己说，养信鸽有没有意义？”

“你说的是以前，现在打仗谁还用信鸽？”

“你不懂，你又没研究过电子战。”

那几天，岳父除了下楼去街角跟李老头缠斗，其余时间都在跟女婿讨论养信鸽有没有意义。他认为，人活着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在做有意义的事。如果一个人做的事没意义，相当于活得没意义。女婿反问他，征服李老头有什么意义？岳父说，征服李老头是为了提高棋艺，象棋是竞技活动，国家有比赛，提高一门国家认可的竞技技术，是有意义的。

女婿不跟岳父争论了。他不相信岳父的高论，自己早出晚归，一到双休日就带着雨点和闪电到郊外放飞。女婿从十公里起步，再到二十公里。在二十公里的距离上，女婿花了两个月时间，从不同方向放飞了多次，雨点和闪电像两道黑色闪电划过城市上空，安全回到了云湖郡的鸽舍。

（节选自2024年第5期《芙蓉》第代着冬的短篇小说《信鸽没有高铁快》）

第代着冬，苗族，1963年生，重庆武隆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83年开始发表作品，作品被《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新华文摘》《小说月报》《长江文艺·好小说》等刊物转载；入选《中国年度短篇小说》《21世纪年度小说选》《中国当代文学经典必读》《中国短篇小说100家》等选本及教辅读物。曾获《中国作家》年度优秀短篇小说奖、《民族文学》年度奖等多种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