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阳古城。

黔阳古城翰墨香

文/曹蕙

九月的风，携了若有若无的桂花香，丝丝缕缕，氤氲在黔阳古城。阳光倾泻下来，照进青石板的缝隙里，老城墙斑驳的纹理中，苔花与时光一道缓慢生长。

翰墨香从王昌龄的笔底漫出，“一片冰心在玉壶”的千年绝唱，给黔阳的翰墨添了几许风骨。诗意沿着明清马头墙的翘角，蔓延至青砖黛瓦，雕梁画栋，飞入寻常百姓家，灵动而旷远，亘古不散。仿佛青石板的裂缝里，都藏着半阕唐风宋韵，一些未完的诗句，顺着青黛色的瓦，在时光里轻酿着，余韵袅袅。

登上芙蓉楼远眺，古城三面环水，沅水安静地流过。想起李白对王昌龄的深情告白：“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此刻，只剩垂柳依依，水声温柔，似在应和着千古的离愁。

这里曾是“湘西第一古镇”，少数民族聚集之地。车水马龙，商贾云集。而今，喧嚣褪去，时光之手，把书香气藏进巷弄的深处。当晨雾漫过钟鼓楼的飞檐，整座城像晕开的水墨画，正合了“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的意境。

穿汉服的姑娘手提着裙袂袅娜走过，青石板把她们的脚步译成古调，像随风飞扬的《橘颂》残章，带着草木的清香。她们走过老当铺的石台阶，走过挂着红灯笼的酒肆，或倚在飞檐峭壁下，或在街心摆出各种姿势，拍照打卡。脚步轻得像落在梅花笺上的墨点。生怕惊扰了墙根下打盹的老猫，转角处那半截残碑。残碑上“黔阳古驿”四个字已有些模糊。巷尾的孩童追着蝴蝶跑过，留下一串无邪的笑声。

我放慢了脚步，落在众人后，一个人安静地游玩。黔阳会馆里，荷已落尽，只剩下碧绿的莲蓬。小小的水池里，睡莲开成了无忧的模样。像是这座古城温柔的注脚。阳光的照耀下，叶上的露珠折射出细碎的光，古城的万物都在按照自己的节奏缓慢生长，窨子屋从天井漏下的光影，斜照下来，与院内的景观相互映衬，倒像是一阕平仄正好的词。阳光慢慢升起，古戏台立在时光中，恍惚间有人水袖起舞，正字正腔圆地唱着高腔。“劝君乐且知天命，富贵终如草上霜。”古城的浪漫藏在古戏台的画梁里，藏在沅江的水波里，藏在每一个走进巷弄的人，心头那一点挥之不去的清雅里。

陶器店，博古架上的陶器盛着前尘往事，主人摆了上好的小黑葡萄、八月炸瓜，喝茶聊天，正合了“清雅”二字。

古巷青灰的屋檐下，紫红色的虾衣花举起一串串暗红色的小灯笼，照亮了古街的前尘往事。开得更多的是热情的三角梅，它们偎在城墙根，和着古城的烟火气，热热闹闹地开在枝头，蓦地给青灰色的古城增添了一抹亮色。

长沙会馆褐色的门虚掩着，拾级而上，见馆内清幽，雾气氤氲着，颇有些高山流水的意境。有竹、有盆景、有小桥流水。细看，一泓清澈的小溪自上而下，潺潺清流似乐音。阳光从天井倾泻下来，碎金般在溪水上跳跃。各色锦鲤在水中自在游走，以自己独有的节奏。想着闲时约三两好友同游，在这环境清幽的民宿住上几天，白天在古街上慢慢游走，夜幕降临，看沅水河上，夕阳慢慢染红天边，风声轻柔，倒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巷弄是古城摊开的诗笺，墙皮上剥落成纹的岁月，木门上深浅不一的划痕，全是书写不尽的传奇与故事。

古城里建筑繁多，书院、文庙、戏院，一应俱全，可以想象当年的繁华。八字衙门，早已了无痕迹，只剩一堵墙，藏着昔日的时光。夜晚，于明灭的灯火处，照见多少公正的判决，也照见几许无奈的叹息。孔庙的朱红大门虚掩着，檐下的斗拱层层咬合，历经岁月的洗礼，龙凤彩绘仍有着温润的光泽。

从孔庙出来，冷不丁看见路旁竟开了一株栀子花，原本开在五月的花，不知何故，全然忘了季节，开在桂子飘香的九月。白色的花瓣像刚睡醒的孩儿脸，白皙可爱，花边褶皱里，泼洒出缕缕清香。有一朵更清奇，竟兀自开成了紫色。

雨时的古城，最是入画。雨珠滴落成线，在青石板上敲出平仄，时而急促如短诗，时而舒缓似长卷。站在巷口听着，竟想起《千里江山图》里的云山烟树，仿佛眼前的雨雾中，有青黛墨色的山峦在慢慢晕染开来。老茶馆的竹帘被雨打湿，茶香与墨香混在一起，透着一股与烟火味杂糅的雅气。

走累了，随便坐到一家老茶馆里，5元一杯的红茶，就能在茶馆里慢悠悠地泡上半天，瓜子、小籽花生，还有自制的姜片，让人在风摇竹影中，感受一种慢节奏的生活。说书人往八仙桌上一拍惊堂木，满室便飘起松烟香，那是《酉阳杂俎》里记载的黔阳贡墨的香气，混杂着碣滩茶的清苦，恍惚间，不知是在当下，还是在千年之前的某个雨天。正所谓“一盏清茶酬旧卷，半窗疏影落新章。”

卖橘子的、卖板栗的小贩，摇着蒲扇，在街头闲坐着，一副愿者上钩的神态。是的，有些安静是从心里生出来的，只有懂得的人，才能互相听得见。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九月的桂风，漫过防火墙，漫过老街，从容而柔和，从远古吹到了现代。三面环水的黔阳古城，如一方被岁月磨得温润的古砚台；芙蓉楼恰如一枚镇纸；穿城而过的沅水，则是一泓千年不涸的墨池，水波荡漾间，把绵延的诗句，写进更远更阔的时光深处。

作者：曹志辉，笔名曹蕙，湖南省文联文艺创作与研究中心主任，《湘江文艺》《文艺论坛》执行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