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在天津的后现代生活

文/林雪

所谓后现代，就是你整个的生活方式。

——题记一

后现代性，它并不就是一种不同的抵达真理的方式，而是一种不同的思考现实的方式。——《后现代性导论》[美]约瑟夫·纳托利

（一）地理（个人的资本积累也是一个历史事件）

勤俭道168号。

刚才，你文章中这个含有地址门牌的句子，像一簇小火苗突然在我眼前闪亮起来。那时，我已经在你的博客，用了两个下午，把你的诗文悉数浏览一遍，并把我认为有代表性的诗作储存到了U盘上。先是两个晚上在电脑前枯坐无语——你的诗令我惊讶和感动。然后是我走在街上时，听见了心里与你的对白。

不少诗人及艺术家在早年都有奔向心中艺术胜地的经历——这是我昨天走在小北关街人行道上时，心里涌出的句子。欧洲的巴黎、美国的纽约、中国的北京和上海。你选择了一个次首都，选择商业气息不那么凛冽，人文气息也相对温和的天津。

勤俭道168号。也许这是你在天津现在或曾经的住址，也许是你在其它城市临时落脚谋生的地方。你每天会从这里住址出发，坐公交车或地铁吗？——天津是国内少数几个拥有地铁的大城市之一。你会夹在同样坐地铁的人群中看报，然后走出地铁出口，进入某一座或大或小的高楼吗？在你供职的公司里，在诸如策划、投标、调研等商务活动中，你将贡献才华，会很胜任。你不会一直是单身，有一天你也会结婚，家庭美满。在世俗生活和创作之间，你也会花上一番努力去维持内心的灵敏和平静吗？按一般规律来说，你的未来会越来越好，虽然要学会及时把握好运。

如果你不写诗，未来的日子里，世界上会多一个可能进入中产乃至富豪榜上的男人。但如果你写诗，这世界上也不应该再多一个穷人。

酒杯失业 居无定所的男人和我/路边叫卖的老乡

假日崔健 摇滚乐 一只开口的布鞋/车子 房子 母亲到处弥漫的紫罗兰/跨越词海 死亡 绝望 车祸/ 打开词源 幸福 快乐平安

邮局窗口 麻木的职员/建筑材料眼睛 亲情风雨中摇荡的自行车/一套煎饼果子/今晚报大厦长江道西湖路平旺东里

（《而立之年的第一个早晨》片段）

这首诗中的诸多词语，都是一种交织着贫穷与现代文明的标志（失业、假日、摇滚乐、建筑材料、一套煎饼果子/今晚报大厦）。从你那些绵密的、中性的、不动声色的城市意象群里，我读出一种微妙的恐惧感，一种心灵皈依前的迷失和破碎。在这些平时熟悉的事物中，你没写它们给你带来的亲和感，而是一种冷漠。它们还构成一城市力量中的一串符号因素，折磨压榨着诗人的心灵。

流落在异乡的汉字/在大桥的下面聆听/河边男女的切切私语/流水一直在流淌着夜色

我在一个句子的停顿处站住

你在天津，过着一个诗人的、旅居的、异乡人的生活。过着所有诗人那种边构思边写作，并把词语和生活交织在一起的生活。也许对一个诗人来说，经历生命中艺术贫穷与生活贫穷并存和时光没什么奇怪。这种充满缝隙的生活，充满空洞也充满希望，充满可能和机遇。

在另一首《午夜从诗歌的睡眠中醒来》中，你写道：

为什么我们的祈祷 不能/让历史震惊没有文字/我们去做什么？

你的这些诗，使你仿佛有了三种灵魂——乡村的、城市的、诗人的。你为它们写下一切的诗或诗中的一切，写下你的生活态度。我也不知道这有着三种灵魂的黎阳是否会打架？或许也是一个对另外两个的延伸、互补。是否在寂静的写作中，灵魂对着孤独尖叫？

而什么时候啊，生活才来做那些迟到补偿。生活之路啊，为什么如此美丽，又如此悲伤？

（二）身体（身体是最深刻意义上的积累策略）

你一定读过波德莱尔的《恶之花》。不仅波德莱尔，你也一定读过象征主义诗歌，并熟知他们笔下的“恶之美”，熟知他们将人性的丑陋放置那忧伤与梦幻之间的歌吟，以及精神寄予象征之上的探索和自由。

你的《酒鬼》组诗，就是一次自恋与自我异化，一次小有规模的反抗。

“贫是一种文化 //贫是一种学历也是一张大饼/半本散文一碟酸臭的句子”（《中嘉浴园的小酒鬼》）

“酒鬼是艰难地挪上舞台/从乡村一点点挪到城市挪到直辖市/优秀喝到等级也是不容易”（《天津大学声乐比赛现场的酒鬼》）

“没喝我就多了一步一步/歪歪扭扭的走成了主任/然后开始和老板叫板/和院长碰撞杯子没有碎”（《EBS大使美语培训学校的酒鬼》）

“一场考了一半的酒局/酒鬼就正式成为职业演员/九寨和高原都是远方/不过是酒鬼的模仿/蒙古袍子，藏民打扮/酒鬼每次都泪流满面”（《时代艺术团办公室里的酒鬼》）

“有些酒什么人都可以喝/有些酒是一种荣誉/有些酒是一种耻辱”（《开会的酒鬼》）

“酒鬼到这里必须是鬼/鬼不是一种幽灵/鬼是一种才华/ 见神说神话，见人说人话/鬼就是神话人话一起说的那种”（《广告公司的酒鬼》）

“我来得时候还有一口酒/那是天津两年的一点丰收/走廊里，一些名字开始旋转/我的酒劲一下子清醒了一半/有四个调找不到三个半音不见了/才扶我进来的女子那/我颤栗在门口/我来干吗来这干吗”（《广州唱片公司的酒鬼》）

到了《酒鬼》系列，你的诗歌写作开始了一种个人身体的确认认知与叙事身份的概念冲突阶段，开始了你的后现代诗歌叙事。

酒系列诗，具备着以下几个特点。其一，酒（或酒馆），借用本雅明的句子，是一个城市后现代生活解谜的钥匙之一——“德国船员酒巴那里，可以得到这座城市整个夜生活的信息。”（《单行道》P145。）你在这组诗中，成功找到一个切入城市后现代生活的一个介因，并在那里发布着诗人独特的人文信息；其二，酒的媒介作用，酒的文化内涵，在诗中所营造的一种亦真亦幻、亦庄亦谐、机智幽默、嬉笑怒骂的语气；其三，以酒鬼自诩兼自嘲的“小人物”形象，在心灵的醉态中，无须遮掩地说出世态百相、人情冷暖，间或自我迷茫时的诘问，读时令人颤栗。（我颤栗在门口/我来干吗来这干吗？《广州唱片公司的酒鬼》）

或许，对诗人来说，生活中那些成功、无畏、希望和崇高的理想，只是一种谎言。即使是这样，你也不会害怕。你只是发现只有我们自己极其空虚和充满悲伤的地方。你的故事，你的梦想，简单和诗歌，更美好的记忆。具体的幸福感和痛苦。

一切原来也可以这么简单。

而生活还是美好的，虽然她有时犹豫，有时失败。

除此之外，我对你还多了一种道义上的关注。不仅你曾经担负着大多数诗人、艺术家的生活和精神上的双重困窘。那种困窘有的是一个时期间断出现，有的则贯穿了整个一生。而诗人与贫穷不是因果与必然的关系。作为智慧人群的一种，作为创造力超群的阶层，诗人有权力享受有尊严的生活、物质优越的生活、有质量的生活。我知道你的现在和将来，正在越来越好。

林雪，中国新诗学会常务理事，辽宁省作协副主席，原诗歌创作委员会主任。出版诗集《淡蓝色的星》《蓝色钟情》《在诗歌那边》《林雪的诗》《半岛》《那木斯来之蓝》等数种。随笔集《深水下的火焰》、诗歌鉴赏集《我还是喜欢爱情》等。获《诗刊》社新世纪十佳青年女诗人奖、中国·星星年度诗歌奖、中国出版集团奖、中国百年新诗百位最具影响力诗人、首届十佳当代诗人、十大女诗人奖、2022年度十佳华语诗人。《大地葵花》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现居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