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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小说丨樊健军:蝉为什么鸣叫

来源:《芙蓉》 作者:樊健军 编辑:施文 2025-10-30 16: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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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为什么鸣叫(短篇小说)

文/樊健军

许多年过去后,事情才水落石出,但在当时是个谜。这个谜在那个秋天的清晨发芽了,说得准确一点,是从米珍奶奶咔嗒一声锁上那扇厚重的大铁门开始的。

米珍奶奶把自家铁门锁上,一定是有地方要去的。在追踪她的去向之前,有必要说说那扇黑漆漆的大铁门,说说她家那座不很显眼却颇受人惦记的小楼。要去到那里可不容易,外村人是很难找到它的。房子在村后的山脚下,被翘出来的山嘴给挡住了。一条不到两米宽的土路曲曲折折通向山嘴,是上山的路,也通往米珍奶奶家。作为田间小径,这个宽度有点奢侈,但因村子的坟场在后山,拓宽道路是为了方便抬棺木上山。这么说,米珍奶奶家好像有点阴森,其实一点也不,它傍依山嘴,坐北朝南,视野蛮开阔的。要是从水库上过来的人,走下大坝,老远就会见到一座城堡似的建筑,便是米珍奶奶家。

这建房造屋的事明面上由米珍奶奶拿主意,其实由不得她。这等大事,每个地方都有世世代代形成的规矩。米珍奶奶丈夫姓肖,去世得早,这选址建房的事自然落到她儿子肖仲秋头上。那些年,村里大凡建新房的人家,都想方设法挤到村子中央去,大家伙聚在一块热闹,公路通到家家户户门口,进出很通畅。肖家原本也可以迁到村中心去,可肖仲秋不干,情愿拆了老屋,在原址上盖起了新楼。这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村里不愿意挪窝的不只是肖仲秋一家,老祖宗的脚就是钉子,钉子揳进泥土生了根,把土地抓牢了,再也挪动不了啦。

肖家造屋最出格的事当数雇请工程队,这工程队的人都是说话带点拖腔的外地人,一律头顶火红的安全帽,身穿蓝色工作服,每个人的背部都蓝底白字写着:常州市二建。工程队几乎是踩着点开进村的,稻子刚刚收割完,拉着小型挖掘机的平板车就停在了穿村而过的公路上。挖掘机从平板车上溜下来,像只巨型螳螂似的轧上土路,径往山嘴的方向前进。他们在肖家老屋的场地边搭起了帐篷,砌起了火灶,升起了炊烟。肖家老屋的旧家当被收拾一空,搬进帐篷里,随后,传来几下有点发闷的轰隆声,土墙被推倒了,一团土黄色的尘雾升腾起来。运输车送来了钢筋、水泥和砖块,因土路不便拓宽,这些建筑材料都被卸放在公路边。工程队的人弓腰塌背,推着小斗车,在土路上来来回回,很快将所有材料都搬运到了施工现场。他们边建房子,边砌围墙,房子还没竣工,比人高的围墙倒先耸立了起来。村里多数人还没来得及围观,视线就被高墙挡住了。好在铁门没有安装,一些好奇之人便从预留的豁口进入,到现场视察一番,没话找话同工程队的人扯上几句,工程队的人都在埋头干活,说话兴致不高,有时答一句,也是瓮声瓮气的。他们转而想从米珍奶奶嘴边探听更详细的情况,她只是客套地虚笑着,什么也答不上,问急了,才说是肖仲秋安排好的,有图纸,工程队照着图纸施工就成。

新房主体工程完工后,工程队的人撤走一大半,只留下三五个人清理现场和装修。此时,围墙的豁口安装了大铁门,因为装修材料要进场,铁门白天敞开,夜晚便城门似的严丝合缝地关上了。也就这段时间,村里人将围墙内的情形看了个透,肖家的新屋算不上气派,三房一厅的格局,厅堂还不如别人家卧室宽敞,二楼只起了半层,当杂物间和隔热层。地面连瓷砖都没墁,是水磨石的。参观者暗自嘀咕,看来肖仲秋在外面混得不怎么样,话到嘴边又收住了。还有一层原因,他们被眼前这栋白色建筑震慑了,楼顶苫着洁白的琉璃瓦,外墙张贴的瓷砖也是洁白的,不同于村子里普遍使用的马赛克。这些材料上哪儿买的,镇上肯定没有,市上有没有,说不上。眼下它们组合在一起,在初冬暖阳的照耀下,反射着庄严而肃穆的白光,让他们不敢直视。

围墙内还有一些叫人感兴趣的设施,鸡舍、鸭舍、狗舍建在铁门西侧,一口池塘,环池塘是花圃,池塘往西是菜地。铁门合上,围墙内成了一个独立王国,啥都有,自给自足。

下第一场霜时,工程队最后一个人拎着沾了灰白泥点的安全帽,跳上开往市上的班车走了。从那以后,肖家的大铁门极少打开,除非米珍奶奶出门办什么事,即便出门,她走的也是镶嵌在铁门中的耳门。人们很少能看见那栋白色建筑,进入眼帘的只有白色围墙,走近了,发现围墙上立着明晃晃的防爬刺。

同在一个村子,难免有人有事要找米珍奶奶,来人先是隔着围墙喊几声,得到几声狗叫,没听到米珍奶奶回应,便使劲擂那笨重的铁门,响声大得整个村子都听得见。有时耳门吱呀一声开了,米珍奶奶把来人放了进去。有时擂上老半天,围墙内没反应,半点响动都没有,狗也不叫了,来人只得从哪里来依旧回哪里去。

后来,极少有人去擂那扇像黑脸包拯似的大铁门,免得自讨没趣。以至于那天早上,米珍奶奶挎着一只布袋,从铁门里走出来时并没有人留意她。她行色匆匆走过土路,在土路同公路相交的岔路口停下来,等待每天去市上的唯一一趟班车。她出来得有点早,班车还不见踪影。候车的过程中,村南的朱四宝骑着摩托车经过,将车停在路中间,喊了声“大妈”,问她要去哪里,如果去镇上,可以载她一程。朱四宝是肖仲秋的同学,从小学到初中,都在同一个班上,他们俩关系不错。她犹豫了一下,朱四宝等不来,摩托车吼叫两声,撒开两个轮子,眨眼跑没了影。

朱四宝走后,班车才鸣着喇叭,由南往北,呼啸而来。班车在米珍奶奶跟前一个急刹,坐稳了,车门弹开,司机是个留平头的中年男人,招招手,示意她上车。车上坐着三两个旅客,米珍奶奶便在他们的注视下上了车,选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了。

(节选自2025年第3期《芙蓉》樊健军的短篇小说《蝉为什么鸣叫》)

樊健军,江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诛金记》《桃花痒》、小说集《冯玛丽的玫瑰花园》《向水生长》《遥远的妃子》《穿白衬衫的抹香鲸》《空房子》《行善记》《有花出售》《水门世相》等,曾获汪曾祺华语小说奖、百花文学奖、林语堂文学奖、谷雨文学奖等奖项。

来源:《芙蓉》

作者:樊健军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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