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叠的繁星（组诗）

◎杜甫的茅屋

低矮的茅屋，用子夜的风啸声

说出颠沛之艰，如一介村夫野老

一间茅屋伸长脖子仰望，盼等

收复河南河北的官军归来，却等来

一个由盛而衰的中唐

茅屋在风餐露宿、片羽吉光

茅屋在风雨飘摇、心旌摇荡

茅屋在春夜喜雨，在不停地仰天长啸

“成都适无虞”“成都万事好”

七律悠然的茅屋，以平仄腰身

挺立在一卷唐诗的线装书之上

挺立在被安禄山揉碎的大唐

挺立在三吏三别后的空空行囊

大大咧咧的草堂，小屈大伸的茅屋

它的每根茅草，都在哀嚎而疯长

一丛茅草，一丛白发，安得华夏

与广厦俱欢颜的万户千家

一起被悠游，一起被照亮

一夜浣花溪，一阙苦汗与孤泪的

瘦夜无眠，誓言用格律去炳焕山河

古蜀国的步履踉踉跄跄

这些千载蜀道的茅草啊，啸成剑气

长出采薇的诗经，长出楚辞与离骚的

朗朗乾坤与月亮

◎海边的人

海边的人，就像是钉在天边的

一枚图钉，固守，沙滩的一道罅隙

无垠的海水，让灯塔睁开航海的眼睛

大海已是耳熟能详的机器人

岛屿上的脚印，已长出翅膀

昔日的风暴，一步步升高灵魂的

海平面，最柔曼的天使

最软语的绸缎，海水修筑的长路

再渺远，心潮依旧不停举帆

闯海人用上半生，织就一张

海天之网，又用下半生完成一只

永远也吐不完丝的蚕

海边的人，住在海水靛蓝的

房子里，每天的身心与海魂

一起裸浴，海水从迷宫返还人间

海市蜃楼被时间一再隐藏

天空彩虹，抛成了海边人的救生圈

与浪花一起浪，浪出无数条海岸线

浪出赶海的歌谣，命运之海的歌谣

以它旋涡里的螺丝钉，一次次拧紧

大海喧腾不息的王冠

◎挤铁记

挤吧，把念想交给现实的铁

地下的铁，呼啸的铁

深居简出的铁，光芒万丈的铁

一代人的铁，一个时代的

所有秘密的铁，铁的风云与图腾

挤来挤去，挤得气喘吁吁

挤成沙丁鱼，多么一团和气

挤出都市里的梦想、工资、奖金

挤出上有片瓦，下有立锥之地

早该回家了，还在不停地挤吗

从天空挤到地上，从地面挤到地下

从人到人，从心到心

从纷繁到虚妄，从黑到白

从晨曦到星群，从踌躇到更迭

每个站，都是每个人的诗和远方

路的前面，就是驿站，就是港湾

就是一种托付，一种依靠，就是一个挤字

◎采摘的日出

荔枝王的旭日引领我

入住于斯，味美甘甜的原乡

个头大如鸡蛋的天宠，有益于赶海开卷

一身骨肉的涟漪最清高，诱惑着我

日夜兼程，像幸福海绵的浆果

千树竟发出蝉鸣般的喟叹

它们繁殖出本科、硕士，恋人的圈套

来自火山地心的色厉内荏

晨风插柳的韵脚，爬满

离离荔枝园，古意霞光与我

伪装成一介虚无的果农

游刃有余的风，采摘婉约流水的

浪漫，受困于筪、箩，现实嘲讽的剪刀

梦想的果梯，与激情涨潮的绳子

一齐汇拢果园，吟诵云端的夫子

将年龄性别、闽语和黎话列框入篮

它们牵挂一匹春风，又像月光宝盒

粒粒清白，颗颗皆辛苦，个个尽风流

千秋姿色没有伤害过盛唐

古典缘分绝无背叛与迟疑秦汉

我夜以继日，火烧眉毛

又云蒸霞蔚，十指离开手臂木钉

梦想就在丛林里乱飞，荔枝树

爱抛头露面，荔枝王抿嘴让铁树开花

我低下头颅，有荔枝儿女

从身体里穿流而过

荔枝邮车的隐喻，荔枝美团的辽阔

荔枝外卖青春时光的豁达与虔诚

都在这里采采复采采，灵魂放逐又角逐

我是掠夺者吗，我有思想的匕首

在时间的内核漂流，荔枝的河流

屈从于灵魂的荒腔走板

古老乳香的丝绸，味蕾切割乡愁的

峻岭，茶马古道的每个音符，引蛇出洞

都品出美味佳肴绝密的箴言

跳跃的火球，在果果庄园肩头

我是一颗荔枝的牧歌

被世居在南国岛屿的黎族鹿皮鼓

敲落天边，它们身份显赫，每一条江

都是汨罗神秘之吻，摘下面具

我采荔枝王于水乡的肉冠，荔枝王也采我

采得四散成河，我被海口光阴采摘后

脚踝的海水妖娆，与我胸中的

炎炎火山，都涌出我眼窝

它纵横星河之后，又回到从前

湍流的日出

◎立春

他们是穿着工装的蚂蚁

飘零都市的树叶、枯藤、残枝与败叶

都有讳莫如深的影子

沿着奶茶、酵母菌、臭豆腐的斑马线

找到他们喘息的蛛丝马迹

有的还是冥想的钳子、酷爱迁徙的扳手

他们是麻雀虽小、肝胆俱全的螺丝钉

他们是生存于春风里的全职演员

从不向命运低头，被生活卸妆的羊群

惊魂撬开了城门，又被城门的烟霞灌醉

直到脱胎换骨，他们就像是晨光举起的

巨浪与潮汐

李自国，1959 年生，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