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体验与空灵表达

——评梦天岚诗集《屋顶上的藤萝》

文/曾跃平

重阳午后的光景恰如梦天岚诗歌的隐喻——阳光与阴翳交织，沉静与灵动并存。翻阅《屋顶上的藤萝》，我们跟随着诗人的笔触，在世俗烟火与空灵境界之间往返穿行。这部入选“百年新诗百部典藏”的诗集，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实践着主编马晓康所倡导的“真诚”诗学，在尘世经验与灵性表达之间，构建出属于诗歌的平衡与张力。

诗人的文字优美脱俗，充满画面感与灵性，他擅长从寻常事物中开掘深邃的诗意。《白鹭》中，他将自然意象转化为精神象征：“要相信河水是因为冰冷/把一场雪的气息拉得更长”。其中，河水因为冰冷拉长了雪的气息，飞行的白鹭仿佛带着雪的魂魄，更带着直面生死的勇气。白鹭的起落不再是简单的自然现象，而成为“雪的魂”的载体，重现那“不顾一切扑向人间的样子”。这种将具象体验提升至灵性层面的能力，正是诗人的独特之处。在《火苗》中，灯芯上跃动的火焰被赋予人格化的挣扎：“忽然闪了腰/又奋力挣扎站起”。诗人通过对微小火苗的凝视，仿佛透过灯芯上跳舞的火苗，看到了自己孤独的童年，完成了一次与过往自我的对话，也见证了诗人内心的坚守。这种将世俗物件转化为情感载体的能力，使他的诗歌在具体与抽象、瞬间与永恒之间找到了平衡点。

诗人的内心细腻柔软，在甜蜜与忧伤之间，在悲悯与遗憾之中，构筑出丰富的情感世界。他善于在矛盾中构建诗的张力。《冷月》中，月光同时唤起感恩与愧疚：“因为他们跟你一样，曾照亮过我/不像今夜，我如此黯淡，无以为报”。这种复杂的情感体验，通过月亮的意象得到完美统一，在感恩与感伤之中流露出沉重的无力感。在《蚕茧月》中，他更将这种对立统一推向新的高度：“仿佛冰凉之水冒出的热气/仿佛那颗奔赴旷野的心/一旦慢下来，就会长满根须”。冰与火、动与静、逃离与扎根，这些看似矛盾的状态在诗中和谐共存，展现出诗人处理复杂情感的高超技艺，充满了迷茫中的美感。

诗人用一样的月亮，不一样的文字表达，展现出不一样的心境。《屋顶上的藤萝》这个标题本身就蕴含深刻的象征意义。藤萝向着天空生长，却扎根于世俗的屋顶；如同诗人的创作，既离不开现实土壤，又渴望精神的超越。在同名诗作中，诗人坦言：“我们共同的命运莫过如此/那向着天空的赤焰和歌喉/在各自的小路上/似乎都走到了尽头”。这种对生命有限性的认知，反而成就了诗的无限可能。在《元月》中，诗人进一步阐发这种辩证思维：“阳光抵达不了的，有时流水可以”。不同的存在方式各具价值，共同构成世界的丰富性。如此豁达通透的认知，使他的诗歌既扎根现实，又超越现实，在克制的表达下涌动着深沉的力量。

诗人的精神世界丰盈充实，他坚守着自己的信仰和热爱，活得洒脱纯粹，如同一个“发光体”，他用诗歌实现了某种意义上的“精神返乡”。在《车前草》中，他写道：“属于乡下的时光渐渐老去/那风中有我熟悉的腥味/父亲，你也老了/可我们已不能回去”。这里的“不能回去”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阻隔，更是现代人普遍的精神困境。诗句间流淌着对时光流逝的无奈、对乡愁难寄的怅惘。然而通过诗歌，诗人完成了一种审美上的返乡。在《光线》中，他宣称：“即使身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我也能在生活中发射出自己的光线”。这种将个体经验转化为普遍情感的能力，使他的诗歌既是个人心灵的独白，也是时代精神的回响。

梦天岚的诗歌创作，为当代新诗提供了一种重要启示：真正的诗歌不在于逃离现实，而在于深入现实的同时超越现实；不在于选择尘世或灵性，而在于在二者之间建立有机联系。他的诗作证明，最深刻的空灵恰恰源于最真切的世俗体验，最高远的超越始终离不开最踏实的现实关怀。

《屋顶上的藤萝》之所以能打动读者，正是因为它让我们看到，诗歌可以在日常生活的缝隙中开出灵性之花，在世俗的屋顶上长出通向天空的藤萝。这种既接地气又有超越性的诗学品格，或许正是梦天岚诗歌最珍贵的价值所在。

梦天岚，本名谭伟雄，祖籍湖南邵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首批入选湖南省文艺扶持人才三百工程文艺家。有小说、诗歌、散文、评论数百篇发表于《人民文学》《星星》《诗刊》《芙蓉》《长江文艺》《天涯》《山花》《散文》《散文选刊》等近百种期刊，诗歌入选数十种年度排行榜和年度选本。著有历史人物传记《老子》《周敦颐》《王夫之》《蔡伦》《范缜传》等，其中《老子》英文版在国外出版，《周敦颐》（繁体中文版）在中国香港印行。另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单边楼》、散文集《屋檐三境》、长诗《神秘园》、散文诗集《比月色更美》、短诗集《屋顶上的藤萝》《莫须有镇》等。获2023年度全国十佳散文诗人，第七届栗山诗歌奖等。现供职于湖南省诗歌学会。

曾跃平，系湖南省诗歌协会会员，长沙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长沙市岳麓区人大机关。诗歌、散文、随笔等曾在《湖南日报》《文学天地》《长沙晚报》《新创作》等平台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