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芙蓉·小说丨草树:楔子

来源:《芙蓉》 作者:草树 编辑:施文 2025-12-23 15:05:34
时刻新闻
—分享—

????_20200224110610.png

千库网_下雨天挂着雨滴的二月兰_摄影图编号21128555_副本.jpg

楔子(中篇小说)

文/草树

易飞从外面吃饭回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外面天黑漆漆的,下着大雨,雨点打在白铁雨棚上,砰砰作响。夜雨听上去很喧闹,对一个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人来说,反而平添了几分安宁。易飞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时令已是秋天,妻子坐在沙发转角给女儿织毛衣,棒针在她的指间和毛线里进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立刻淹没在电视的声音里了。他眼睛看着电视,眼神有些飘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妻子当然知道丈夫肩上背负的担子有多重,可是爱莫能助,只能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想方设法做点好吃的,尽可能让他回家感到舒心一点。难得有一个安静的时间,易飞点燃一支真龙牌香烟。他喜欢抽这个牌子的棕色包装款,香烟的香型和疏密度带来的口感,都合他的口味。几个烟圈在空中飘浮,茶几上手机响了。易飞拿起手机,一见来电号码,皱起了眉头。他熟悉这个号码,也听出了她的声音,尽管有些慌乱。“出事了。”“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他有些吃惊,冷冷地说,“你跟谁在一起?”手机里的姑娘说:“李总啊……”她话说得急,有些语无伦次,一堆话中,易飞只听清她一句“你快来啊。”他不自觉地提高嗓门:“在哪里?”她说:“独山。出车祸了!”易飞放下手机,对妻子说:“老李出车祸了!”这才想起晚上请他吃饭的时候,一再挽留他住一晚,他说有急事,要赶往贵阳。当时他从山东菏泽看项目回到湖南,接着又赶来广西,长途奔袭几千公里,马不停蹄,原来是这样!妻子脸色立刻变得阴沉,搁下手里的棒针。

易飞这年三十八岁,中等个子,眉目清秀,看上去更像个书生,而不是一个商人。这个时候正是人生的黄金年华,他十六岁考上重点大学,搞过科研,做过一个小型国企的副厂长,作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天之骄子,九十年代初又赶上市场大潮,像许多同时代人那样,他奔赴南方,停薪留职下海了。大锅饭是很香,可他觉得吃起来有点太过安逸。轰动世界的南方谈话以后,他感到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来了,犹豫再三,还是走出了那决定命运的一步。当离开那座工作了八年的城市,那一刻,他靠着车窗,望向窗外,那座他熟悉每一条街巷的城市在后退,他没有忧伤、留恋,心中是一片蓝色的海涛翻腾。在珠海打工一年,他常去一个老乡家玩,那个老乡当时是一个内地军工企业和澳门一家企业合资成立的新公司的老总,他说:“你一个大学生打什么工啰?我带你去看一个东西。”在公司一楼的大厅里,易飞看见展出的产品是一种彩色涂料,“这个我能自己干,专业范围内的。”他就这样回乡自主创业,办了一个涂料厂,结果亏空了辛苦八年的积蓄。亏了也就亏了,易飞似乎从来没有沮丧,脸上总是充满自信,也许那个时候,爱情给了他巨大的力量。他总是对他的爱人说,发现问题就是解决问题的开始,没有什么问题是不能解决的。这大约得益于他在大学本科受到的工科训练和后来工作期间积累的科研经验。他的妻子小他八岁,其时辞掉深圳的工作回来和他一起创业。小两口拿一间出租屋做了婚房,结婚没有鲜花、酒席、仪式,结婚证上两张忧郁的脸凑在一起,直到儿子出生,才收到两边亲人当面的祝福。

在这个项目之前,易飞已经成功开发两个地产项目,他作为操盘手,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只是由于在股东出资中占比甚少,为那些大字不识、早先下水的“鸭子”做了许多嫁衣。当然,现在他大小也是个老板了,而董事长和总经理的头衔,又让他头上多了一道光环。公司的股东和员工都有些畏惧他,倒不是他脾气不好,而是沉默寡言,说一句话或说一个事情,他的方式有些不一样,总让人回味半天。有一年,他亲手提拔一个青年做销售部副经理,结果那个小伙子当了小官,变得务虚起来,他就找小伙子谈话,没说工作如何,而是讲了一个故事,他说:“有一个导演叫一班演员来试戏,看中了一个龅牙齿的。那个龅牙欢天喜地回去,他想,我长着两颗龅牙都给选中了,要是拔掉这两颗龅牙,形象不就更好了?于是他去拔了牙,第二天见到导演,你知道结果怎么样吗?他被辞退了。”这个故事流传甚广,以至于公司的股东或员工听他讲话时,丝毫不敢怠慢,竖起耳朵之余,还要保持高度的敏锐。

易飞过去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妻子自然知道。正是他极为出众的口才和卓尔不凡的见识,当年俘虏了小姑娘的心。现在肩上有千斤重担,压得他这几年有点喘不过气来。易飞说的老李是李东民,原来是公司的董事长。他已经退股了。股权转让合同还在执行中——按约定,股本和股息是分期支付的。每一次李东民到来,易飞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他只要吹吹风,公司就会像灯盏里的火苗一样摇晃,随时有熄灭的危险。没有谁比易飞更明白公司的脆弱。脸色凝重,若有所思,整个精神状态绷紧。他意识不到沉重气息的传染性,整个家庭都像雨天一样弥漫着飘忽的薄雾。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这个项目的先天不足,以6500万的拍卖底价成交,自有资金只有4500万——这4500万远不只涉及股东名册上的十五人,每个人背后还有好几个暗股东,后来公司重组的时候,易飞才知道有上百人参与了投资,有政府官员、税务领导,有教师、商人和亲戚朋友。如果项目破产,那就是上百个家庭的灾难。这些事易飞对谁都不能说,只有默默吞在肚子里。当初他虽然做了缜密的计划,但还是把事情想得太过美好。按照当时的惯例,可以拿土地红线图抵押贷款,在项目竞拍之前,他和几家银行对接了,中行梁行长拍着胸脯说:“资金没问题,我们中行全力支持。”梁行长身材高大、面相和善,待人彬彬有礼。他从几家银行的激烈争夺中胜出。公司在中行开了户。银企绑在一条船上,前面是万顷碧波,双方都信心满满,不承想项目刚落地,房地产的新政来了——所有地市级银行的贷款审批权上收,国家开始出台政策抑制房地产过热。于是易飞和中行的个贷部经理一起,开始了省分行贷款审批的漫漫之旅。半年的车马劳顿,请客应酬,尽职调查报告终于得批又遇上抵押物的难题。土地款没有付清,拿不到土地证,又是天天跑政府。易飞费了很多心思才与李市长混熟脸。李市长实际上是常务副市长,主管城建,大名李力,政府一楼大厅的公示栏里有他的名字和照片,只不过像易飞这样的开发商称呼他,一律省去了那个“副”字。李力身材高大、干练精明,四十五六岁的样子,行事雷厉风行,从一个县级中学的体育老师,到副厅级干部,他一路升迁,除了那几年政府向教师队伍选拔干部的机遇外,他的出色政绩自然起了主要作用。李市长出面开了协调会,银行、国土和开发商参加,以土地红线图抵押,2000万贷款到位后,由政府监督专款专用于土地款支付。李市长说:“有什么大不了的。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对于外来投资商,我们要大力支持!”大家哼哼哈哈地笑着、附和着。易飞也笑了,皮笑肉不笑,笑得有多难看,他自己不知道。土地款付清后,土地全押进去了,易飞原先设想分两个证办理,再向银行贷款1500万的计划无法实施了。这是一个巨大的窟窿。项目始终在这个窟窿边沿徘徊。

(节选自2025年第4期《芙蓉》草树的中篇小说《楔子》)

草树,本名唐举梁,中国作协会员。1985年毕业于湘潭大学。有作品发表在《人民文学》《诗刊》《十月》《诗潮》《扬子江诗刊》等刊物,作品入选多种诗歌年选。著有《马王堆的重构》《长寿碑》《淤泥之子》等诗集五种和诗学随笔集《文明守夜人》等两部。曾获首届国际华文诗歌奖、当代新现实主义诗歌奖、第五届栗山诗会年度批评家奖、首届李叔同国际诗歌奖诗集提名奖、第二届曹操诗酒文化节诗歌一等奖、第六届刘伯温诗歌奖、第九届后天双年度文化艺术奖批评奖。

来源:《芙蓉》

作者:草树

编辑:施文

阅读下一篇

返回文旅频道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