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长沙与成都，两座以“烟火”闻名的城市，以山水为骨，烟火为魂，在舌尖与巷陌间烹煮出迥异的诗意美学，在自然、科技、美食、休闲的四维坐标中，共同演绎着现代化城市最鲜活、最“入味”的精神图谱。为此，红网转发《星星·散文诗》“城市一对一”专栏长沙篇，依次推出陈哲锋、闵晟、方雪梅、曾淑娟、张璞、苏启平等人诗作。

长沙四景（组章）

文/张璞

贾谊故居

贾谊太傅贬谪长沙，踩着屈大夫脚印栖居南楚。传染，外放不得意的情绪穿越时空，化作长歌当哭，吟《吊屈原赋》，追伤屈大夫也伤自己。

太史公将屈贾合传，确实高明，否则何来屈贾之乡的美称。屈贾住过的濯锦坊，今名太傅里。大唐刘长卿、李商隐辈都曾到此拜访，唱先贤唱过的楚歌，喝先贤醉过的松醪。

杜甫留下“常怀贾傅井依然”诗句，那口古井更名“长怀井”。

如今，出门便是烟火气十足的网红太平街，与太傅对话的鵩鸟凄厉夜歌，再也听不到。

贾太傅二十一岁聘博士，二十四岁赋吊屈大夫；苏轼二十一岁中进士，二十五岁撰进贾谊论，尖锐地批评过太傅。

黄州、惠州、儋州九死一生，天涯沦落凄然北望，坡翁直接抄借太傅的“身如不系之舟”做人生总结。原来对太傅念念不忘，当初少年得志，未经他人苦，批评确实草率了。

苏轼游历大半个中国，没到过长沙，没拜谒过太傅里，留下不小的遗憾。

注：贾谊故居，位于湖南省长沙市天心区太平街。是西汉汉文帝时期，著名政论家、思想家和文学家贾谊任长沙王太傅（公元前177年至公元前174年）的府邸。

杜甫江阁

长沙水畔，有个阁。原本是一水路驿站，几间低矮颓破的客房，供往来官吏差役休憩。

唐大历间，一位人称杜陵野老的诗人弃舟上岸，登临小阁楼，对空旷江面搔首抽簪，稀疏的头发被江风吹乱。

白发长者拖家带口穷途无着，略显凄惶狼狈，可他眼里并非孤灯血泪沙寒水冷。春岸桃花，云帆秋菊，入眼江南好风景，百斛长沙酒后歌，竞夸商市繁华。

阁窗外早没了芦苇篷船。有高楼栉比，百舸争流，当惊千年世界殊。

野老心系民生疾苦，念念不忘社稷朝廷，却选择南下洞庭逆水潇湘，为投诗九死不悔的屈大夫？为共语羁留三载的贾太傅？走屈贾走过的路，吹屈贾吹过的风，穿越时空相逢相拥，梦里有知音。

湘水，给了他继续活下去的勇气。长沙，给了他人生最后的温暖，白头搔更短但并不孤独。

“狂走终奚适，微才谢所钦”，向辗转飘零诀别。孤舟残年家万里，既无人送，亦无人留，心随江水到天头。

注：杜甫江阁，位于湖南长沙天心区西湖桥。唐大历四年（公元769年）诗人杜甫前往湖南长沙投奔好友，漂泊往返于长沙与衡阳之间的湘江上，大历五年（770年）冬，病逝于船上。杜甫曾居住长沙江边的一间简陋楼房，即“江阁”。为纪念杜甫，长沙市人民政府于2005年在长沙城湘江东岸建成杜甫江阁。

朱张渡

长沙水畔有个渡，东岸文津坊，西岸道岸坊，犹如朱张两位大师，隔着渺渺烟波，相望问答。

两座牌坊间的江面，是一本打开未合拢的典籍，静静等待踏着苔痕走出讲堂的大先生。

柳絮飞扬，充当来往于岳麓书院与城南书院的信使，渡亭檐角、水陆洲上悬停，原来被南来的涟漪吸引，水影拓印濂溪先生爱的莲。高洁从暮春三月到层林尽染，流布成月光下的白沙，落雁回响。

欸乃桨声在湘水上划开一道晨光，将“实事求是”投射上书院的楣匾。桨梢晶莹的大小水珠，滴落成千年不涸的文脉。那束从历史照亮未来的光，濡养一代代求真问道的学子，青出于蓝。

江中洲头曾有一少年独立问天，挑起朱张渡的辩难与沉浮。三楚有才，风流人物辈出，前赴后继，出湖上下求索。

舟子说，摆渡的不是人，是未完成的湖湘文化注解。

注：朱张渡，位于湖南长沙天心区，湘江边古渡口之一。宋代理学大师朱熹、张栻有过著名的“朱张岳麓会讲”，宋乾道三年（公元1167年），朱熹专程自福建到长沙访问岳麓书院、城南书院的张栻，就《中庸》之义的“未发”“已发”等问题进行讲论。两位先生经常乘船往来于湘江两岸，后人为纪念二位，将渡口命名朱张渡。

营盘街

此地驻马，眉峰微蹙，目光凝重。身后金戈铁马的“飞虎军”，八百多年前气吞万里的存在。

湘江畔梅雨季的风，屈贾老杜吹过的风，吹不散演兵场飞扬的尘土。

如当年汴京城外的烽烟，猎猎军旗上“宋”“岳”字隐约，或是历史刻下一道相似的伤。

遭馋毁排挤，弹劾罢官，犹未悔。苦，靖康之耻未雪，只能挑亮油灯看锈剑，只能梦回吹角连营。恨，北伐出师未捷草草收兵，栏杆拍遍，肠断凭谁问。怨，怨江南的春不语，归路不语。故土，更能消几番风雨？

如今，大可舒展眉头。笑看，营盘街前宝马雕车香满路，灯火阑珊，一派升平烟火。民族大团结，无贼可击，不必再等那一句“王师北定”。开怀醉一场，慢词一曲。载歌载舞，蓦然回首，又是一重新的境界。

注：营盘街，位于湖南省长沙市开福区，湘江边古街之一。南宋抗金名将、著名词人辛弃疾，淳熙六年（公元1179年）任湖南安抚使期间，在此建营盘训练飞虎军，现更名营盘路。

（原载于《星星·散文诗》2025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