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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文学丨戴婵:水中彩虹

来源:红网 作者:戴婵 编辑:施文 2024-08-22 08:5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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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彩虹

文/戴婵

还记得上世纪80、90年代,农村孩子玩得最多的游戏之一,就是到小河沟、小溪流里面抓鱼摸虾。那个时候也没有别的玩具可以玩,一只小鱼小虾就能消磨一个下午的百无聊赖。

在老家湖南湘潭的乡下,我们细伢子最喜欢使用盆子或者破旧的蛇皮袋,里面装一些馒头渣、米糠或者剩饭,来抓些馋嘴的“苦扁屎”或者“青木楞”,拿回家用来打打牙祭。

我们口中的“苦扁屎”学名叫鳑鲏,是一种中国原生观赏鱼,因其美丽的外观而获得了“中国彩虹”的美称。它又叫四方皮、彩圆儿,又因长得四四方方如同树叶叫“镜片鱼”。它侧扁的身体,背鳍、尾鳍、腹鳍呈透明色,整个身体是一种冷色调,银色偏淡蓝,看上去很高冷,犹如那不入凡世的仙子,鱼鳃下有三道条纹,蓝、橘、蓝,紧密地排列在一起,就像雨后的彩虹一样明艳动人。

鳑鲏通常生活在淡水湖泊底部、河流浅水区、回水湾、池塘以及清澈多石的溪流中,尤其偏好静止或缓流水域中水草茂盛的环境,这些地方为它们提供了庇护所和充足的食物。它们往往会把石头和水草当作自己宫殿的装饰,这样就能享受一种居住乡野豪华别墅的快感了。

俗语“鳑鲏鱼也要留三寸肚肠”,与古语“逢人只说七分话,不可全交一片心”有些殊途同归的味道。我们湘潭人不爱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却把“苦扁屎还有三寸屎呢”挂在嘴上。

小时候,我分不清楚鳑鲏和鳊鱼,我说鳑鲏就是鳊鱼的幼体,父亲总是第一时间跳出来纠正我。

他讲,鳑鲏和鳊鱼差得远着呢。虽然都有细扁的身体,但是体型最大的鳑鲏撑死也就能长到巴掌大。鳊鱼的背鳍是三角形的,鳑鲏的背鳍则一直延伸向尾部,像一面大帆。鳑鲏能反射出更为亮丽的金属色泽,鳊鱼则是简单的银白色。

那个时候,娭毑和嗲嗲尚在人世,也都是接近七十岁的古稀老人了。每当我欣喜地抱着小半盆“苦扁屎”气喘吁吁跑回来,换来的却是父亲嫌弃的白眼。

“这有什么搞头!倒了喂鸡、喂鸭子、喂鹅都可以,丢远些去!”

所有的淡水鱼里,鳑鲏炖汤不如鲫鱼,油炸不如白鲦,清蒸不如鲈鱼。农村人大多厌烦它口感苦涩,光是清理肠肝肚肺就要花费不少时间,干脆用来喂小猫小狗和各类家禽,父亲一向对鳑鲏是敬而远之的。

“我偏不倒掉!我找我姆妈去!”看着淋淋漓漓一身泥水的我眼巴巴地跑来求救,母亲不置可否,只是折中地说:“我只管炒菜,你能把它们收拾干净,再去菜园子里面择一些韭菜和紫苏回来,我倒是没什么意见的!”

如同得到了圣旨一般,我火急火燎地就去搬救兵,自然永远是娭毑和嗲嗲两个兵。

他俩年纪大了,仿佛已经老得像一个影子,但是嗲嗲马上利索地起身,去搬一些柴火到灶下。娭毑把气若游丝的鳑鲏鱼整整齐齐地放到热锅上,并叮嘱千万不能动它们。等到爷爷半袋叶子烟的工夫,灶台升腾起一圈圈的热气,娭毑就用铲子一个个的翻面,鱼肉的甘香味也氤氲在空气里了。

别以为就能享用美食了,这才刚刚走完了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把烘焙的鱼干放凉,然后就开始最繁琐的步骤了。嗲嗲给我们细伢子每人发一根小号的螺丝钉,用螺钉子去撬开鱼肚子,细细地把肚子里的内脏刮干净。尤其是肚子内壁一层黑黑薄膜,吃起来苦得让人直吐舌头。

与细伢子使用的工具截然不同,娭毑总是坚持用她缝补衣服的绣花针,更灵敏快捷,技术娴熟到根本不会扎破手。不等我们处理完毕一条鳑鲏,她就能利索地搞定两条到三条,并精准无误地迅速丢到小竹篮里。

父亲一直认为弄鳑鲏是最劳神费力的事,幸灾乐祸地看着老老少少在院子里忙碌着,还不时挖苦几句。

娭毑骂骂咧咧“走开些,你等下莫呷!”父亲悻悻地走开,却心口不一,马上呼朋引伴去了。鳑鲏鱼炸成金黄、搭配韭菜和干辣椒就是绝佳的下酒菜,这个时候最适合三五好友小酌几杯米酒。

夕阳西下,母亲端着一大碗韭菜炒鳑鲏来到院子中,每一步都走得稳稳的,大家早已经像巢穴中的燕子一样伸长了脖子。等到母亲解开围裙,我们就像得了吃饭的号令一般,开始迫不及待享受这绝美的河鲜饕餮盛宴了。

这个时候,我忘记了烈日下后背晒得毛焦火辣的痛,忘记了父亲对待鳑鲏的冷嘲热讽,只知道大口大口地把饭送到嘴里,贪婪咀嚼着鱼干。不软烂也不干柴,一口咬下去,滋滋冒油,唇齿留香。

记忆中,鳑鲏鱼干这种“火焙鱼嫰子”的味道就是属于我们湖南人的专属味道。更重要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曾经需要用辣椒等佐料遮盖的苦味,现在似乎也变成了一种“苦香”。最是人间烟火气息抚慰人心,原本苦涩的鳑鲏吃起来也倍有情调。

今年暑假,闲着无聊,我的钓鱼瘾便犯了。带着一根竹子制作的土钓竿和几条山蚯蚓就了出门。湖南夏季的中午没有一丝凉风,热归热,不过风景确实没话说。荷叶层层叠叠、翠绿欲滴,荷花依依、暗香浮动,充满诗情画意。

来到一处擎满绿色小伞的荷塘,我特意寻得一个有柳树阴凉的绝佳钓位。等我投下饵料,就安静等着大鱼上钩了。几乎是下钓的第一时间,我就看到浮漂开始猛烈地抖动,但是却怎么都不着力地拖下去。我的脑海里开始回想起这熟悉的场景,同时嘴巴里不自觉蹦出“糟糕”两个字。毫无疑问,这种钓口一定是鳑鲏。

钓鱼界有个说法,那就是“鳑鲏遍地走,无一鱼上钩”,钓鱼人会在各大战场上邂逅鳑鲏,并和其斗智斗勇。个头虽然小,但是抢食是非常厉害的,可以说是贪吃不要命了,钓饵扔进去还没沉下去,饵料就会被抢光了。它们的嘴巴又极小,我带的山蚯蚓,它们的嘴巴根本塞不下。

鳑鲏的生长发育好像被大自然禁锢住了,甭管你给它吃多少食物,它都没法长大。这样拇指大小的鱼,钓回去只能被人白白耻笑,还不如空手而归来得干脆利落。可以说,鳑鲏这种鱼类,就像钓鱼界的鸡肋似的。即便是钓到了,也只可用来助兴,不可用来炫耀。

看着桶子里冷冷清清的两条鳑鲏,反复思想斗争之下,我还是决定带它们回家,放在父亲的水族箱里养起来。父亲一反常态没有嫌弃,反而又在鱼缸里放入了几只河蚌和河蚬子,我好奇地问父亲这是什么原理呢。

原来,到了繁殖季节,雌性鳑鲏的尾部突然多出来一根管子来,它们是把卵产在河蚌的壳里面,可以极大地提高成活率,这样所产的卵一般不会被青鱼、黑鱼、鲶鱼等其他肉食鱼类吃掉了,这就是鳑鲏独特的生存智慧了。

娭毑和嗲嗲相继过世,好像记忆中鳑鲏的味道也随之而去了。我已经快十年没有尝过鳑鲏鱼干的味道了,便问父亲,那样好味道的鱼干,我们应该是再也吃不到了吧。

“吃不到?开什么玩笑!你拿这个淘米箩去,舀一瓢子水,就能搞半斤苦扁屎。近些年,龙虾,泥鳅、黄鳝、蛤蟆也开始泛滥成灾了。”

在我的记忆中,鳑鲏虽然是吃水中各种腐殖质为生,算是“水中清道夫”的一种,但是它们本身对水质的要求极高。只能生长在清澈的溪流和静水环境中,哪怕水质受到轻微污染,这些小精灵也会随之销声匿迹。

让水更清鱼欢畅,还给鱼类一个清澈的家,近几年来,农村生态环境大幅改善,越来越多珍稀、特有鱼类重新回归我们的视野。

父亲接着补充说:“生活好了,人们都懒得去搞这些小鱼小虾了,加上湘江处于禁渔期,不管是大河还是小坝,钓鱼的少了,电鱼的更是不敢了,原来断子绝孙的搞法早就没了。虽然不懂,但是村里开会讲的‘生态平衡’还是多少听进去了两个字。”

鱼缸中,两条鳑鲏在水中游来游去,不时地吐出一些小泡泡,好像在向我们炫耀自己是如此的美丽。然而,情况很快陡转直下,养了几天的鳑鲏,好像全身的颜色都变得灰暗了,失去了原本耀眼的金属光泽,它开始在鱼缸里不停地撞击着,显得焦躁和惶惶不安。

“还是把它放回去吧!”我毫不迟疑地说。轻轻捧在手心,触碰到水的那一刻,我看到两道小小的彩虹消失在青山绿水之间……

戴婵,湖南湘潭人,文学博士,湘潭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文学志愿服务示范性重点扶持项目——贵州书漾读书会写作部部长。完成长篇小说六十余万字,各体裁作品载于《文苑·经典美文》《湖南日报》《湘潭日报》《鸿鹄文艺》以及“学习强国”平台等,2023年获湖南“重走伟人路、讴歌新时代”全国散文征文大赛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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