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日，为回雁峰留一纸行吟

1

我来早了。雁阵尚未惊寒

我来晚了。雁峰烟雨已氤氲千年

降生于前朝的诗词，不肯分我半张宣纸

不得已，我寄语浮萍，折成一句

——此秋如梦，泊于我心

荷叶片片绿着，我怎么摆拍

也贴不近它身下的碧水与白云

它以时光为彼岸，让我这个异乡人

在静默的倒影里搁浅

薄雾轻俏，丰润了一池净水的身段

深入岁月的诗意，开始倾城

烟雨池，只要一念

我与它之间就起了不易察觉的荡漾

此生的某个书页，悄然被染红

原来，初识也可以是深于深情的相逢

2

岁月可以当船吗。我问烟雨池

也问回雁峰——我已掠过了遥迢来路

想要一个水意泠泠的良宵

我知道，秋阳已点亮风灯

再不来，没有雨的夜也会因期盼涨潮

而泅渡失效，编排好的意境，会重新潦草

光阴热烈，熨烫身心， “上达”牌坊下

念诵的人一边与北方的寒冷作别

一边与衡阳的秋意相拥

栖于林间的雁影，落了旅人一身

它们随我走向回雁寺的禅香

天空越发澄明，一山清风吹散了幽静里的虚妄

——露出我一生的执念

愿天下远行的人，都如南归的大雁

千万年飞出千万里，但思念，始终以故土为原点

3

台阶陡峭，时光在手心发酵

幸好没有细雨，否则松风亭边的松枝

会同我一起，陷入更深的惬意

几处偏安的细节，被我看到灵气

——三朵小野花轻轻落下

我低头，古人与新人的足迹倏然重叠

心有灵犀，与花影一起浮动

今夕何夕，古石阶捧出暗绿的苔藓

演化光阴与迁徙者的秘密

是啊，秋水已漫过岁月，大雁就要启程

它们南行，为北方人制造酬夜的春梦

此刻我想东望湘江，看无主浮沉里

蕴含着几滴红尘沧桑

年年岁岁，多少行大雁排成“人”字

令目送者伤心。多少声雁鸣洒在朝代的门槛上

至今，没有回到雁城

4

阳光闪进竹叶，凉意成丝

暗影斑驳处，便是明末清初时节

王夫之在此出生，为衡阳史册添一桩幸事

青砖黛瓦下，木屐雨伞皆是动词

牵引一条生途上的漫天风雨，而风雨如晦

他曾与复国的洪流搏击，最终壮志未酬

油灯不语，陈年的长夜散成尘埃

我想不出他埋头著述之时

是否就着满天星辰，独饮过湘酒

但我知道，他蘸着哲学的光晕

在世俗的路口，郑重写下：天理与人欲，本该并存

反复凝视，涌动的感怀

最终泯于轻浅——那个栖伏林谷，随地托迹的人

披一身传奇，与湘江互为恒久的荣誉

以流水之音，抚慰我的词不达意

——清风有意难留我，明月无心自照人

5

长廊尽头，祝融峰在望

传说的种子早已破土为参天古木

八百里南岳，锁定并放飞着诗人的目光

古今二字各自开门，打开恒定的一句

青天七十二芙蓉，回雁南来第一峰

古道蜿蜒，形同散落的绝句，随万物丛生

最终收入“莫作等闲观”的集子

豪放与婉约都脱离不了乡愁的气质

今夕何夕啊，我的今日，已不是南归雁的远方

至此，我已走完所有曲径

我的心已沉如静谧

奈何雁落平沙，不肯安于古曲

它们以翅膀为笔，为天空送上疾飞的诗行

注：“清风有意难留我，明月无心自照人”——王夫之《题湘西草堂联》

霜扣儿，女，黑龙江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绥化新诗学会副主席，百年散文诗大系《云锦人生》卷主编。诗歌与散文作品获得《人民文学》全国征文二等奖、优秀奖。作品多次被收入各种年选年鉴并多次获得大奖。著有霜扣儿作品集——诗集《你看那落日》《我们都将重逢在遗忘的路上》，散文诗集《虐心时在天堂》，及散文诗集《锦瑟十叠》（五人合集），传记散文《镌刻在故乡的履痕》《灵魂的漂泊——一个自由撰稿人的北漂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