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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文学丨唐树勋:村里最后一头牛

来源:红网 作者:唐树勋 编辑:施文 2024-01-17 11: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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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最后一头牛

文/唐树勋

生产队的牛栏屋就在我屋后的不远处,那一排由土砖砌的屋子低矮又结实,前面是几棵高大的苦楝子树。牛栏屋上面一年四季盖着厚厚的稻草,有麻雀子在那里筑窝,进进出出叽叽喳喳很热闹。如果吹南风,整个村子都会闻得到一股带有草料香的牛粪味。

我每次去晒谷坪看鸡时都要经过那一排牛栏屋。那些牛都将大大的黑脑袋伸出用油茶树做成的横栏,它们一边反刍,一边瞪着一双大大的牛眼睛望着我。走了很远的身后,会听见一声类似叹息声音。

在我的记忆里队里是有三头牛的。它们一直生活在村里。至于什么时候成为村里一员,我不记得了。但它们都有名字的,如右边牛栏的叫大牯,中间的叫桃子,左边牛栏里住着的叫铁匠。

村子的前面是一望无际的水田。清明之后,那些盛满了春天雨水的田,像一面镜子一样映衬着村庄高高矮矮的院墙。就在前一天,那些用来耕田的犁耙都已检查一遍了。那天生产队长三爹肩上扛着犁,手上牵着桃子往长着青绿草子的田里走去。路上碰到去街上赶集的邻村人,桃子很通人性地站在一边让路,将脑袋扭向一边生怕挨到过路的人。很多人笑着与三爹打招呼。

“今年开犁了么,三爹?”

“是咯是咯,今年的春来得早,趁着天气好将田犁一遍……”

“今年一定会打一千斤一亩……”

“托福托福,哈哈哈……”

今年第一次下到水田里的桃子,在与水接触的一瞬间,身上的皮毛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但它似乎一下子就找到了去年的感觉。

“嗨起!嗨起!”三爹喊起了桃子最熟悉的号子,这既是三爹与桃子最默契的配合暗号,又好像是春天里协奏曲。桃子一路奋力前奔,扬起一路水花。很快,田园、牛、三爹融为了一体。

铁匠是一头高大的已经阉割了的犍牛,尽管如此,但它仍然保持了一头公牛的那股雄劲和霸气。一到了空闲时候,铁匠就喜欢与邻村的公牛干架。记得有一年晚稻收完的时候,正在田间吃草的铁匠看见邻村的一头公牛,它竟然跳过一条宽大的水渠将头狠狠地碰向对方。一时间两头牛打得难解难分,双方主人用竹条子抽用棒子打都无法将两头牛分开!最后是村里的二哥烧了一个火把往两个互攻的牛脑袋舞动,方才将它们分开。“肯定没有阉干净,不然怎么这么猛!”村里很多人都这样说。

在方圆十里,无牛与铁匠匹敌,武功高强的铁匠因此成为当时牛群中的一个传奇。我们也引以为自豪。无论在哪座山上放牛,只要有铁匠在,每次都平安无事。除了会打架,犁起田来铁匠更是一把好手。鉴于铁匠的个性,它由村里最年轻的二哥负责,并专门犁屋门口的滂田。滂田一年四季都浸着水,软泥深不可测,因此犁靶入泥也就深,犁起田来更加吃力。当然,面对这些重活,力大无穷的铁匠没有怨言。

我的印象中大牯是一头非常本分的牛。比如说,它从不偷吃庄稼。二哥曾与我讲起了一件事。有一年春天,邻村的一个队长来告状,说是有人看见大牯偷吃了他队上田里种的草子和麦子。二哥也没多说,拿起一根粗棍子对着大牯肩膀就是一棍!喝道:叫你偷吃!大牯没有出半点声,只是“腾”地抬起后腿惊慌地往墙脚退了好远。没想到的是,第三天,那个队长提了一篮子鸭蛋找到二哥:真是冤枉了大牯了!偷草子的不是大牯,是我院子里的兰花和二狗偷了喂猪,昨天抓住了还一并承认了上次偷草子的事。麦子苗也不是你家大牯吃的,今天特来赔个不是!

是啊!大牯它毕竟是一头不会开口说话的牛。二哥那重重的一棍打在它身上,一定很疼吧?

如何喂好牛是关键。割牛草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也与父亲一起去坡上割过牛草。那时候一担带着露水的牛草可以抵上三分工的。此外就是放牛。放牛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那真一件快乐的事。那时的我还没有牛的一半高。几个小伙伴一打开牛栏,三头牛快步往前奔,将我们远远地甩在后面,那一排深深浅浅的牛脚印从牛栏门口开始,密密麻麻地伸向远方。将它们赶往一个有草的山坡,站在一棵高树上看着它们埋头吃草的样子,蓝天白云下,感觉世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

夏天的时候,我经常坐到老实的大牯背上,它驮着我下到水塘深处,让水慢慢地从屁股淹到脖子,我还会笔直地站到它的背上,然后一个猛子扎下来……我真切地感觉到大牯的体温和宽大骨骼的力度,那是一种永远在路上奔波辛劳的感觉。

牛在老,我们在长大。

有一年,生产队开了一个会,那些牛包括牛栏屋也作价给了个人。三头牛中桃子给了三爹,铁匠和大牯跟了二哥。人都是曾经使唤过它们的人,牛都是犁过村里所有田的牛……

我离开村庄的前一天,特意去了一次牛栏屋,分别看了一下桃子、铁匠和大牯。它们仍如往常一样睁着一双大眼睛,不停地反刍。它们都静静地看着我。

我差点忘记了它们是不会说话,不会说再见的牛!它们只知道吃草、犁田,然后将吃进去的草不停地反刍。在我转身的瞬间,我忽然发现夕阳下的土砖牛栏屋其实已经很老了。

我也不知道,村子里从何时起没有牛了的。记得有一年回去的时候,我信口问起二哥有关村里那些牛的事。从二哥那里我知道了桃子死于一次难产,铁匠在一次与邻村公牛的战斗中受伤感染,死后被三爹埋在了后山的一座废瓦窑里。二哥说,最对不住的就是老实的大牯。因为自己要出去打工养家,无法去照料一头再也干不动活的老牛,最后作价卖给了山那边的一个牛贩子,从此,村里最后一头牛消失了。

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那一排土砖牛栏屋轰然倒下。

不久,就在那一排牛栏屋的位置,一栋崭新的红砖楼房拔地而起。又不久,一条水泥马路从镇上一直铺到村口,并与村里的每家每户贯通。

村里的那些青壮年男人们都去了外地打工,女人们打起了麻将。越来越多的村里人在城里买了房子,他们不再喝村里的井水而是喝上了城里的自来水,努力让自己成为城里人。更让人吃惊的是,村里好多上等好田没人种了,没有牛田也从未犁过。又听说,今年村里有很多的优质田会由一个种田大户承包,实行机械化作业并进行规模化种植。

有谁还记得那些牛呢?

在我的心里,故乡的那些牛,桃子、铁匠以及大牯,它们还在犁田还在那些山头上吃草。它们,从未离开过故乡的土地。

唐树勋,湘潭市作协会员,现湘电集团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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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树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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