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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小说丨阎刚:找狗

来源:《芙蓉》 作者:阎刚 编辑:施文 2024-05-29 10:4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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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狗(短篇小说)

文/阎刚

自从那次与大白亲近以后,高原就在心里有了隔阂,每次上床她身子都紧绷得畏缩。我问了她好多次,究竟是什么原因,她总是一脸的不屑。直到今年的冬天,我们又回到老屋聚餐,客人散尽,我俩洗漱后上床,高原才郑重地对我说:你上辈子可能就是一条狗。高原的性格我是知道的,她不认真想清楚是万不会如此言之凿凿的,同时,要是没有一条足以站得住脚的理由,她同样不会如此言之凿凿。我听后,倒是平静地问她,你这不是在骂我吧?高原正色说,我可从来没骂过人。这我也确信,她向来严谨端庄,哪怕是话说得够刻薄,却不带半个脏字。我又问她,既然不是骂我,凭什么断定我上辈子就是一条狗?没想到,高原却娓娓道来。她说,你看吧,我们的车也不是什么有特别标记的豪车,再普通不过了,为啥你车刚一停稳,大白就从巷子里竖起尾巴直奔过来,那个欢腾的劲儿叫我也感动。难道它比其他狗都聪明,隔着墙也能认出你和你的车来?高原的描述叫我的确无言以对。大白是二弟从工地上抱回来的,放在老屋由父母喂养,目的是看家护院。老屋离马路有近百米,中间还隔着一条低矮的镇街。此时,我只是随口回了她一句,也许就是某种感应吧!高原听后却笑了笑说,还是一个德行。我发现,她绕来绕去仍是那个判断:你上辈子可能就是一条狗。如果真有前世今生的话。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其实,二弟也多次提醒过我:大白对你这么遂心,你回来总得要带点什么东西慰劳慰劳它吧!我认为二弟的提醒是合情理的,就凭它在我的车刚停下,就准时突奔过来的那份扑打舔嗅的劲头,就该给它带回一个汉堡包什么的,但我却一次也没有办成。往往又是那种自我安慰似的搪塞:这次就免了吧,下次会有的。

天已经很冷了,不知是不是老爹知道我们要回来,他把柴火炉早早烧热了。毫无例外,我们又是大白一路迎回来的。放下随带的物品,我就到火屋里去坐坐,大白也跟着我一起过来。我一坐下,大白就蹲在我的面前,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我从电视节目中得知,人是不便与狗长时间对视的,无论你是何等用意,它都会慢慢领会出一种敌意来。就因为这样,我就想检验这个所谓的理论发现是否成立。于是,我和大白就真的对上眼了。大约对了一分钟,我从大白的眼中明显看出了恐惧和避让。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虽然我们不是同类,但我传达出的善意应该是明确的。这次对眼,证明动物研究者们的理论是正确的。不管怎么说,我是把大白当动物了,而且是一只实验中的动物,虽然我一开始并不是将自己置于主动支配的地位,说白了,就是一种好奇心罢了,但还是或多或少对它形成了某种误会和伤害。我是出于自责才把它那颗毛茸茸的大头抱过来的,并夹在我的两腿之间,一种活络的温润感传导到我的大腿内侧。直到这时大白才从方才的不安中完全松懈下来。我双手揉摸它的耳朵和面门,它也就顺势坐在了地板上。

这个场景却叫高原一阵慌乱。高原收拾完行李,刚进火屋就吓得倒退两小步,并尖声叫嚷道,你这是在干吗,它可是一条狗呀,受惊后咬到你下面怎么办?此时,大白似乎明白了什么,它突地站起来,那颗温暖的大头挣脱了我的双手,小快步就逃了出去。高原却还钉在原地。我反问她,狗又怎的,通人性,自家的狗还咬自家人不成?除非它疯了。高原依然怒气难平,她反问,你就这么肯定它没疯?你能确保它没跟其他野狗或疯狗打过架?如果这些都不能排除,你接触它就有风险,它的大獠牙可就在你的裆下你知道吗?我知道高原更担心的是我的命根。我的确无法回答她的这番反问。按常理,大白张口咬我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只要有某种可能,就存在风险,这从逻辑上讲是成立的。谁能保证它和疯狗,或者是一只曾与疯狗打过架的正常狗没有再干过仗。

这种心理阴影就这么一直纠缠着她,同样也一直捉弄着我。实在说,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把我和狗密切关联上了。所以,我俩产生一些隔阂也属正常,比如她僵硬的身体、不屑的言语,这种情绪的传递是极其微妙的。我俩所要做的一切又是为了啥?仅仅是欲望或许还有之于身心的某种舒缓吗!如果这些都不存在了,我和她又要那些乱七八糟的过程干吗?

之后好长时间,我俩的确都没有多少兴趣。躺在床上,我可能就是一只遭嫌弃的狗。但手机倒成了一种不可多得的调节性消遣。一梦醒来,手机电量骤减,无形中又折射出各自能量的流变,有担心也有焦虑。这实在是一个很有趣味的发现。直到有一天,同样是那只大白,却完全改变了她的看法。

回到小镇河口,是不得不去超市购物的,父母日渐老去,他们的日常生活多是将就能过就行,在屋后一方十多平方米的小菜园里,摘一碗青豆,揪几只线茄和辣椒,最多是割一把扁韭炒一盘土鸡蛋,一天的生活就过去了。我们回来,那方小菜园的供给就显得捉襟见肘了。我至少也得为他俩储备一些基本生活物资,这也是我们做后人的本分。那天早上,我提上一个袋子出门,这个袋子也是我从城里带回来的。但大白也跟了出来,母亲就在后面唤它:你跟着去干啥?回来。我知道母亲是在跟大白说话,在她眼里,大白俨然就是我们家里的一员。大白这时自然不会听从她的训诫,就直接跟着我走了。母亲这时才对我说,它跟你去也不要紧的,它不得进超市,会一直在门外站着等你。我真不相信一条狗还能做到这样。也许是出于好奇心,高原说她也要去超市逛逛。我猜想,她多半是要去看看这条狗是不是真的如老太太所言。

到超市去要经过屋后的一条小路,再切到镇街上。我和高原在前面走,大白就在后面紧跟着。到了超市门前,我对高原轻声说,不向后望,看它到底停不停下来。于是,我们直接进了超市的大门,再回头向后看,大白果然四脚立于门外一侧,那颗毛茸茸的大头侧对着超市的大门。高原这才说,真是奇了怪了,一条狗怎么就知道哪里去得哪里去不得?我知道高原的心情也发生了某些变化。她担心地说,这已经是大冬天了,该不会有人把它偷走吧?在这以前,她是万不会说出这番话来的。是不是她也把这狗当成了自家的一员?我回她话说,你放心,不会有人动它的。你不看看,在这个小镇上,哪只成年大狗能享受得到大白这样的待遇,它能够自由出入,谁家的狗不是让一条铁链给牢牢拴着!高原不管是不是在超市,她当问还是得问:为啥?莫不是它不受人待见?我边选豆荚边回她说,恰好相反,它在这地头太受人待见了,真还没人敢动到它头上。高原也大体知道原因。我的弟兄们在这小镇可不太好缠,他们头上的刀疤就说明了一切。我当然清楚,那些疤痕并非全是惹是生非留下的,有些也是出于仗义。夫人接话说,那它就是狗仗人势了。我说:也可以这么理解吧,其实狗并不比人笨。

我买好菜蔬和水果副食,正要去结账却遇见中学同学刘平,多年不见总少不了要寒暄几句。刘平和我见面就说要接我吃顿饭,原因是他从县里刚调来河口。我知道,像他这种情况应该是叫下派,是某种程度上的重用。我祝贺他说,那得恭喜你了,外放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的。但今天不行,好长时间没回来了,要在老屋陪陪老人。高原不习惯与外人多打招呼,她就拎着一包干果副食提前结账走了。我与同学刘平小谈一会儿,就去卡口结了账,我料想大白还在超市门外等着我。但我出了超市的大门,却发现大白不见了,实在说我没怎么在意。我断定是有什么新鲜事把大白给吸引走了,它哪来那么大的定力,该去玩就得去玩,毕竟只是一只狗而已。但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刚过街道口,大白就一路狂奔过来了,它那样子很欢喜。它走近我后就立即转身为我带路往回走。我把这一过程看作是必然,既然是必然就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大白和我一前一后走进家门,高原却是满脸的兴奋。她说,我们真还不能把大白仅仅看成是一只狗,它大概有几岁小孩的智商。我边放菜蔬边打趣说:风从西边来,怎么突然就变调了?高原郑重地说,你看吧,我回老屋本来次数就少,它就能认定我是这屋里的人。我说,这有什么?这只能算是做狗的本分。高原点点头说,对,就只这点表现我也不会这么下结论。在超市付完账,我准备独个回来,我原以为大白只会等着你一起回,没承想它见我出来,就“唰唰唰”在前面为我带路了。更可爱的是,它走到街口的拐角处,就停下来回头望着我,生怕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你想,就是一个三岁大的孩子也没有这个转变吧。我说,这也太寻常不过了,还有更绝的。高原也一时来了兴趣,她问,啥?说我听听。我说,小侄子放学回来经常骑着它玩,他俩几乎就成好朋友了。你只要说一声喜子回来了,大白必定往学校方向张望。你说它是不是听得懂人话?高原丝毫不怀疑我讲述的真实性,此时,她破例蹲下来搓了搓大白的那颗毛茸茸的大头。

大白的表现达到极致也是在这个冬天。天冷了,这也是我见过的少有的寒冷天气,洗完白菜的温水泼出去几分钟就在地上结成了冰凌。父母置办的柴火炉整天要烧着,不过这也是最能吸引家人们聚拢的好时机,除了聚在一起烤火取暖,还可以烤红薯土豆、板栗花生。一大盘红薯土豆“哗啦”推进炉膛后的大烤箱,半个时辰抽出来就是一盘焦香的乡村美食。大白从来不吃这样的东西,它只是滴溜溜地望着我们吃,眼一眨不眨。屋后有人或什么动物走过,它也会吠叫一声两声,它的这种作态也叫我们取笑:到底是羡慕还是嫉妒,或者就是日今常说的傻白甜,你不吃又傻望什么?我们拿它说事,它或许是知道的。家人们一阵笑过,它就挤进人堆里,找一个靠近炉边的空地睡下,那一团白毛随着均匀的呼吸轻轻抖动。

大白是属于这老屋的,弟兄们烤火散走后,它一定会留下来,大多是去山墙下的柴垛根下草窝里蜷缩过夜。那一次,我是最后一个洗漱完的,但此时大白还困睡在火炉边,这大冷天的柴火炉边要暖和得多。我正在犹豫要不要留下它在这里过夜,高原却在里屋喊话:把大白留下,外面太冷了。炉子里的柴火不多了,我赶紧加了两块栗柴就去睡觉,大白也就安静地躺在炉边。

奇迹就是在这夜发生的。我回老屋睡觉几乎是一夜无梦到天亮,或许是梦太多而无法记忆。夜里,高原突然推醒我说,你听有人在敲门。迷糊中我听到了两声轻叩,对面房里住的是年迈的父母。我披衣下床开灯,趿着拖鞋去开门,不料大白却站在我房门前。它看我开了房门,就走到堂屋的大门前。我知道了,它是想出去活动了。我就把大门打开,它像箭一样蹿出了大门。

(节选自2024年第2期《芙蓉》短篇小说《找狗》)

阎刚,中国作协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文学院签约作家。现任宜昌市作协常务副主席、宜昌市小说学会会长。20世纪9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人民日报》《当代》《北京文学》《文艺报》《芙蓉》《清明》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计200万字。出版有《圣手》《村上的将军》《清明上河图》《角色》《山野热闹》等小说集。长篇小说《河口纪事》连载于《小说月刊》,后由湖北省作协定为重点作品出版发行。中短篇小说集《村上的将军》荣获湖北省第三届民族文学奖和宜昌市第四届屈原文艺创作奖。中篇小说《村上的将军》获2013年当代小说奖。

来源:《芙蓉》

作者:阎刚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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