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滋河岸的笑声（节选）

文/王月娥

（1）放学回家

下午4:30，城西小学校门外两侧挤满了来接孩子们回家的家长。各年级各班学生在班主任的护送下，在中队长的带领下，有序地走到校门口。

孩子们一出校门，就雀跃般奔向各自的家长。顿时，孩子们的欢笑声、家长们的召唤声以及校门外马路上来来往往汽车的“滴滴”声汇成一波波声浪，如大锅里的水沸腾了一般。

梦梦像平时一样，一出校门就站在左侧十多米远的一棵梧桐树下。这是一棵有两层楼高的梧桐树，枝繁叶茂，一片片阔大的叶子向上托举着，像极了爸爸的大手掌。每天放学，爸爸都要比其他同学的家长晚到十几二十分钟。她每天都是站在树下眼巴巴地等爸爸。

爸爸太忙。梦梦多次埋怨、数落爸爸后，也只能默认爸爸迟到，也只能撅着小嘴爬上爸爸的电动摩托车后座，伸出小手默默地环抱着爸爸的腰，默默地让爸爸带他回家。

一路上，爸爸会问梦梦学习上的事，问班上发生的趣事，她都懒得回答。这时候，爸爸会回过头来望一眼。她会立刻在爸爸转过头来望她的上一秒将小嘴撅得更长，特别生气的样子。她就是要让爸爸明白她特别生气，就是要让爸爸明白接她迟到了就是个大错误。

爸爸笑着，又转过头去，一边开车一边讲些笑话逗她。

梦梦才不傻呢。她将两片小嘴唇闭得很紧，就是不笑。如果笑，爸爸下次又会迟到。再说，这样的次数多了，那些笑话早就老掉牙了，她甚至能在爸爸讲笑话时替爸爸往下讲。

“爸爸真可恶，今天又迟到了！”梦梦伸长脖子往马路右边望去，找不到爸爸的身影。她生气跺着脚，不自觉地撅起了小嘴巴。

梦梦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自从她被爸爸送到县里幼儿园上学、升小学到现在快五年了。每一次放学，爸爸来接她都要迟到。她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就不能放下手中的活先来接她，非得让她在校门口一个人孤零零地等十几二十分钟。遇上天气不好，特别是下雨或下雪或大风的时候，她还得躲进学校门卫室。好在门卫室的那位大爷和蔼可亲，待她如待亲孙女。

（2）水上人家

梦梦的家住在县城西边的松滋河上，是名副其实的水上人家。

松滋河水面宽达一里，向南缓缓流六十几里后向东南拐个大弯，再向前七八十里，注入浩瀚的南洞庭湖；往北一百二十多里，与长江相连。两水交界处，辽阔的水面形成了一个喇叭形状，那地方叫松滋口，是长江水系注入本地的三口之一。松滋口水面有二三里宽，水面常年雾气笼罩，朦朦胧胧，即使是大晴天也看不清对岸。近处岸边芦苇荡漾，葱茏绿意映衬缥缈的水面，仿如蓬莱仙境，能让人生出无穷的遐想……这些是梦梦从爸爸口中听来的。

松滋河属于长江水系，河里长着几十上百种种鱼，有大的、小的，有尖头的、圆头的，有秃嘴的、嘴巴上长着一根细长“棍子”的，有青的白的，也有黑的黄的，有瘦的、肥的，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反正好多好多，都喝着长江水长大(实际上长江里的鱼更多，有三四百种)。这也是听爸爸说的。

那些鱼，梦梦在自己家船舱的鱼缸里见过不少，能叫出十几种鱼的名字来，青鱼、草鱼、白鲢、胖头鱼、鲑鱼、鲥鱼、扁鱼、乌鱼、木楞鱼、鲤鱼、回鼓鱼、黄鼓鱼(又叫黄鸭叫)、鳑鲏、银鱼、长嘴鱼、小麻楞、刁子等等。看看，厉害吧？凭这个，一度成为她向同学炫耀的资本。可她每次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数说鱼名时，同学们才没耐心听她数完，数不到十就一哄而散了。

梦梦的爸爸妈妈一年四季都以捕鱼为业。捕获的鱼会在第二天清晨运上岸去，在县城的西菜市场里卖掉。遇上冬季开河，允许大肆捕捞，爸爸妈妈晚上也会开船捕鱼，第二天清晨运上岸的鱼得用筐抬，几十上百斤。那么多的鱼，是一家人的希望。那时候，他们俩会顾不上吃饭，加班赶点多捕鱼，多捞收入就是多攒钱。有一年冬天开河，他们俩硬是连续十几天没休息，攒了厚厚一沓钱。之后某天晚上，一家人围着炉子烤糍粑吃，爸爸说快有一万元了。那简直是个天文数字，以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梦梦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以及往上数几代，都是水上人家，以捕鱼为生。到爸爸妈妈这一代已经是第五代了，曾经的木船改朝换代成了机动大铁船。至于再往上是不是水上人家，她问过爸爸，爸爸不说，让她猜。她猜想，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不过，这个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才不愿意当第六代捕鱼人呢。梦梦的心思，爸爸当然明白。爸爸曾几次在她淘气不完成作业时严肃地对她说:“再淘再淘，不好好学习，到时候连捕鱼都不会，俺和你妈也不敢把家里的两只渔船送给你作嫁妆呀……”

梦梦听了，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眼睛瞪得很大，气鼓鼓地说:“我才不要这两只破船，我才不嫁人呢。”

也难怪，自从梦梦上学后，她才晓得自己和家住岸上的同学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同学家的房子宽敞又漂亮，连茅坑——哦不，同学说叫卫生间，都装着漂亮的瓷砖，瓷砖图案是一排蓝色的小企鹅，憨憨的，萌萌的，可爱极了。而自己家船上的茅坑呢，就是在尾舱的角落里用夹板隔出一小间，做成茅坑，坑洞通向船外，解的便便是直接坠入河里。松滋河边有那么多水上人家，家家一样，吃喝拉撒在水上。哎，她一想到这个，就恶心死了，觉得喝的水、吃的菜、穿的衣甚至连洗手都带着便便味。就光说同学家的卫生间，已经让她羡慕极了，她对家里赖以生活的两只渔船渐渐产生抗拒心理。她多希望自己也和同学们一样住在岸上，这样就不需要爸爸每天送她上学、接她放学，放学后还可以随时去找同学玩，放假了更可以天天和同学玩，玩到妈妈喊“疯丫头，快回来吃饭啰”。同桌说，妈妈就是这样喊的，烦死了。但她不会烦呀，自己的妈妈就是天天这样喊她，她都乐意……

梦梦使劲摇头的样子把爸爸妈妈逗得直乐。妈妈好半天才忍住笑，将她搂在怀里:“好好好，不要就不要，不嫁就不嫁。但俺们的梦梦要乖，要好好上学哦……”

妈妈的话，像是安慰，又像是说真的。梦梦连连点头，后脑勺上扎着粉色蝴蝶结的马尾辫随着一上一下抖动，那只“粉色蝴蝶”扇动着翅膀像要飞了。

爸爸妈妈互相看了看，会意地笑了。

（《松滋河岸的笑声》获第二届“青山碧水新湖南”文学创作征文活动儿童文学类二等奖）

王月娥，中学高级教师，湖南省作协会员、湖南省儿童文学学会会员、湖南省寓言童话学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有多篇教育教学论文获省级一等奖并发表，有散文、诗歌、小说等作品发表于《爱你•阳光少年》《新青年》《中学生》《教育文汇》《特别关注》《作文通讯》《少年时代》《青年文摘》《讽刺与幽默》《小说月刊》《小小说月刊》《微型小说月报》《民间故事选刊》《今古传奇》多家杂志，多篇被转载、入选年选及中高考题库，并多次获得省市级以上征文大赛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