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乡安否
作者丨谢午恒
◎香泪
在春天的佳约之后
不期而至的是割草机
突突,突突突
掌控割草机的人
披着阳光的外衣
我们与他素不相识
被割断手臂和头颈的绿草
在风中舞蹈
只是草的香气
更为浓烈
我莫名地感到眼眶滚热
浓烈的香气是草的泪
草根维系着我的故国
◎土砖墙
穿蓑戴笠的我
原本就站在墙角
请别打扰我对这面土砖墙的怀念
让我用心感受
它传输过来的温度
吾乡的土砖墙
风吹雨打,烟熏火燎
被岁月与生活包浆
如果口舌生疮
用舌头舔舔这堵墙
便能清除体内的火气
腹胀肚子痛时
也无须打针服药
墙缝里必定有祖辈收藏的
鸡内金或甲鱼肠子
供焙干研末温水吞服
可治愈你对乡土的
消化不良症
如今,土砖墙
一堵堵撤除了,坍塌了
蓑笠也没有可以悬挂的地方
所幸这废弃的墙角
遗留了一只小小的火罐
正好用它拔除我体内
沉重的火毒
◎行头
有人把钥匙丢了
满中国寻找自己的钥匙
当时吾乡的行头
正忙着打开生活门路
铁匠的砧上钢刀淬火
篾匠的篾刀上下飞动
弹匠的木槌敲叩成韵
那年做木匠的堂舅
正光着膀子凿一个木楔
蚊子叮背
堂舅握凿反手朝蚊子拍击
蚊子命毙当场
背上却留下一道深深血口
我凿凿我
成为同行的笑柄
想起吾乡的行头
如今隐身难觅
正如我想起堂舅
他已作古多年
◎浸水坛
年代咕噜一声
在坛沿的水槽冒泡
浸水坛隐藏在乡愁的角落
陈年的醋香弥漫
像深夜游移的梦
豆角,黄瓜,蒜瓣
白玉般晶莹的蕌头
火焰一样的朝天椒
各种菜蔬聚合
广泛影响,深入交流,相互渗透
这就是吾乡的日子
酸甜苦辣
终归浸成一坛
孤独不是一个人的孤独
醋是共同的方言
浸艺最拿手的是我的外婆
一碗起坛水传自她的母亲
最喜欢浸菜的是吾乡的孕妇
男酸女辣就预知了明天
吾乡的浸水坛
醋水一成不变
浸菜推陈出新
包容而不混淆
经年的浸菜出坛时
蒜头仍然很香
红椒仍然很辣
◎开门炮
春天开门的响动很大
恍如万匹战马
噼里啪啦
在开门那一刻奔腾起来
是旧年凯旋
还是新年的开拔
开门炮不容你仔细辨认
鞭炮停息,你才发现
心里装满的是故乡的空寂
每一个春天都不会例外
桃花开,杏花香,梅花落……
外婆斜倚门边喃喃自语
苍老的目光落在远远的对门山上
那里隐藏着外公的新坟
◎萝卜
白茫茫的雪地里
一个坑昭然若揭
根据坑的大小和深浅
可以估算萝卜的体积和重量
不用纠结拔出来的萝卜
带出了多少泥
萝卜叶子是舒坦着的翡翠
密集的细小的毛刺
用以托举飞临的雪花
雪压得越重
萝卜越甜越晶莹
它仿佛一支玉质的楔子
把一个冬季的寒风
钉在金黄的土地上
萝卜欢喜漫天雪
在期待的目光下
底层的萝卜
思路清晰口含碧玉
◎蔸根火的欢笑
裂干的蔸根
把吾乡的除夕架了起来
蔸根火发出“哧哧”的欢笑
儿时,全家围炉而坐
我总是望着蔸根火发痴
火越烧越旺
好似地底下有人持了一根吹火筒
也许是吧
蔸根原本长在地下
它的遒劲
只能以火之名义展示出来
它欢笑着踉跄起身
握紧烫热的除夕
又忙着搀扶
那个阔别的春天
来源:《芙蓉》
作者:谢午恒
编辑: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