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业了,云南的豆腐作坊
文/王忠义
一
天,灰蒙蒙的;雨,淅淅沥沥……
几十米开外,是云南开设的豆腐作坊。云南姓郑,云南人,四十来岁年纪,倒插上门女婿,十多年来,一直从事豆腐制作和猪血丸子加工。刚“嫁”过来时,乡邻们不知怎么称呼,知他是云南人,便笑称他云南,他不在意,呼来叫去,大家就都管他叫云南了。
豆腐制作和加工猪血丸子是我们地方的传统产业,内不愁销,外有市场,规模可大可小,资金周转快。唯一不足——也是致命问题,如果不加处理,所排废气、废水对环境造成的影响不容小觑。
此刻,作坊里正传出阵阵凄厉的电锯切割声。不知是受不了锯声的惊扰,还是禁不住风雨的侵袭,作坊旁那株高大的苦楝树,枝叶在瑟瑟发抖,那些泛了黄的叶子,时不时有几片往下凄凄地掉落……
原来,云南正在做豆腐作坊的拆卸。思虑再三,他决定暂停作坊生产。乡执法大队根据县环保部门意见再一次责令他限期整改,否则关停处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一次再怎么较劲怎么霸蛮恐怕都逃不过。整改需要技术需要资金,这些他都没有足够能力,尤其是技术这一项。更关键的是乡邻们反对的态度,坚决、一致、不达目的不罢休。
云南不是不明白,制作豆腐、加工猪血丸子不知给周边环境和村民们造成多大影响。乡邻们的怨愤和抗议一次次触及他的心灵,令他良心颤栗;执法队领导们的一次次批评教育令他愧疚难当,固执了多年的个见逐渐瓦解坍塌。多少年来,利益的诱惑冲昏了他的头脑,使得他唯利是图,只顾个人。他对不起邻里乡亲。
进出作坊,云南耷拉着脑袋,胡子拉碴的脸灰扑扑的,跟天空颜色一个样。走到这步田地,他从没想到过。但怨得了谁呢?除了自己,谁也怨不了。
二
最初几年,云南将作坊开在自己家里,一天一二十锅豆腐,每天从早到晚,全家人都忙不过来。每到夜深人静,哗啦啦一数,进账可观。他由此幸运地赚到第一桶金。可左邻右舍个个怨声,抗议不断,无奈何,云南再不情愿再不舍得也不得不歇了业。
尝到甜头的云南不甘心就此罢休,很快就在几里外的一个村庄另起炉灶,重操旧业。没想到磕磕绊绊,照样不顺畅。一边是真金白银,一边是怨声臭骂。众怒难犯,挣扎两三年后,云南再也坚持不下去,只得收拾起家什走人。
人说吃一堑长一智,云南栽了两回跟斗也不长记性。回家几个月后,听了人建议,头脑一热,将作坊开到现今这户人家,并新盖了厂房。这户人家在城里买了房,住进了高楼。
云南来开豆腐作坊,消息是封锁的。周边住户们先不知就里,还跟着看施工热闹。后来晓得了,心想糟了,却也只能眼巴巴看着人家开张。
清朗的天空,绿意盎然的乡间,忽然间就腾起一股乌黑的烟云,日复一日,随风飘散。这是作坊加工猪血丸子时火烤烟熏产生的烟雾,烟雾中夹着细微的尘埃和异味。说是猪血丸子,谁知道那掺和在豆腐里的“猪血”是些什么东西?也是,哪里来那么多的猪血。那烘烤房,黑黢黢的,到处是厚厚的油垢,除了烘猪血丸子的师傅,哪个都不敢近边。
空气跟着就污染了。要不是隔壁张老师糟糕的身体反应,大家还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每天晚上一到半夜就咳,一咳就吐浑浊的带血丝的痰。她就像一件灵敏的仪器,作坊停工几天,咳痰症状就消失,作坊一生产,症状就表现出来。
乡间的静谧被作坊里机器的轰鸣声打破。耳畔不再安宁,脑袋嗡嗡地响,中午想安静地打个盹儿都成了奢望。
作坊排出的污水流进水渠,水渠变了模样。渠水不再清澈,水里的鱼虾没了踪影。一到停水时节,渠道变得臭气熏天,浅浅的水里,浮满灰白、滑腻的污染物。一到夏天,那臭味老远就闻得到,令人恶心。
三
作坊开张的那段时间,四邻们也不好说什么。后来空气变味了,特别是张老师身体有了明显不良反应后,大家逐渐意识到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慢性中毒,不在受摧残,才一个个不安、躁动起来……
首先自然是去作坊找老板理论。岂知云南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还凶巴巴地斥人:“我在自己地盘上做事,关你们什么事!”“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咳嗽吐痰,自己身体有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
人家遭了你罪来找你,你不好言相劝,反倒恶语相加,这叫谁能受得了?
邻里们再也不忍了,一碰头,“告!”便相约着,一次又一次向村、乡反映,向县环保部门反映……
村乡县领导谁也不含糊:“这事我们一定管!”环保是民生大事啊!实地察看,查找问题,批评指导,责令整改……上头的每一次行动,都让受害的乡邻们高兴,以为看到希望,遭罪的日子将要到头。
问题,却没想象的那么简单。
村民们要就业要创收,能三两下就轻易敲掉人家的饭碗吗?乡、县一盘棋,不能总盯着哪一家吧?全部关停么,老百姓怎么生存,出路在哪?
说到查处,涉及权限,法治社会,不能谁动不动就一棍子将人打死啊!村、乡查了,责令整改了,作坊主云南不当回事,谁又能把他怎么样?有时上头来查,他早得到消息,临时关门停工。即便查到,也总能想方设法敷衍应对。你说停业整改吧,行,就停几天,权当给师傅和工人们放假休息,两三天后,照常开工。或者,口头承诺一番,期限一到照旧生产。或者,做做样子,挖几个土坑,埋几截管子,糊弄糊弄,哪能达到环保标准呢?
小小拉锯战就这么不可避免地开启。生产,投诉,督查,生产……四五年时间,云南的豆腐作坊就这么走了过来。
四
四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它可以磨蚀许多,也可以改变许多。张老师夜间的咳痰究竟与自己的作坊生产有多大关系?他无法说清。帮自己烘了十来年猪血丸子的岳父大人,才六十来岁年纪,前几年身体大病一场,现在状况一天不如一天,与自己的作坊生产有没有关系?他不敢想。难道……历经十几年豆腐作坊生产,云南终于意识到自己也实在该歇下业来。
作坊拆卸的电锯声时断时续。这听起来有点凄厉的声音,此刻却让作坊周边的住户们心里激起阵阵欢愉……
王忠义,退休教育工作者。
来源:红网
作者:王忠义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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