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春节申遗成功后的首个春节假期，全国各地，传统民俗、年俗活动竞相绽放，每一处都是文化中国的生动展现，传递着浓厚的年味与文化韵味。即日起，红网文化推出《文化中国行——年俗文化》专栏，聚焦新春走基层、文化中国年。

年俗年味，融进父亲的春联里

文/刘笑宇

父亲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出生，读了不少古书，写得一手好字，又通音律平仄，在永州祁阳的乡村，人称“老书先生”。从十七八岁到九十来岁，每当春节来临，父亲总是忙得不可开交。四邻八乡，亲朋好友，自买红纸，都想求一副或几副春联，求一个福字，寓意新的一年喜气盈门，红红火火，万象更新。

王安石有诗：“炮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春联的起源还要从桃符说起。古代传说东海度朔山有大桃树，桃树下有神荼、郁櫑二神，主管万鬼。如遇作祟的鬼，他们就把它捆起来喂老虎。后来，中国民间在春节的时候，为驱避鬼怪，便在桃木板上画上这两个神像，这就是桃符。到了后来，桃符不断规范化，演变成为用于挂在大门两旁长六寸、宽三寸的长方形桃木板。或写春词，或书祝祷之语，岁旦则更之。如果说画神像主要意在祛鬼和辟邪，那么写春词主要意在祈福和吉祥。几经演变，这就形成了后来的门神、年画与春帖、春联两大脉络。

春节贴春联的中国民俗起于宋代并在明代开始盛行。春联的另一来源是春贴，古人在立春日多贴“宜春”二字，后渐渐发展为春联，表达了中国劳动人民一种辟邪除灾、迎祥纳福的美好愿望。对联的颜色又与当地民俗相关，普遍能够见到的就是红色，红色代表喜庆。

春节作为中华民族传统节日的“百节之首”，贴春联是过年的重要标志，更是民间最具仪式感的一种文化信仰和习俗。民间谚语说：二十四，写大字，意思是过了腊月二十三就可以写春联了。春联的内容多以吉祥、祝福为主。春联，带着年的味道，连着家的团圆，每一字、每一句，是美好心愿和祝福的集中表达，是汉语文化美的凝练和总结，是刻在国人骨子里独有的浪漫。

这种骨子里的浪漫，尤其在文脉赓续的乡村得以挥发。我的故乡在永州祁阳，这里历史悠远，文化底蕴深厚，耕读传家是其鲜明特色。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自我记事起，家里再穷，父亲总会省下钱，春节时把家里贴的满堂红，从未间断。这不，过了小年，父亲开始张罗，先是买好红纸，备好笔墨，继而构思春联，做对子。每当此时，父亲点上一支“喇叭筒”，嘴里念念有词：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两鬓风霜，途次早行之客；一蓑烟雨，溪边晚钓之翁。小时候我听得云里雾里，后来才知道这是《声律启蒙》里的句子。父亲告诉我，十二生肖排的年份，写春联是很有讲究的。根据春联的格律规定，上联最后一个字必须是仄声字来结尾，也就是普通话中的三声四声。那么下联则是平声，也就是普通话的一声二声。

父亲是书生还是农民？我想知道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为什么懂得这么多。倒是孩提时见过父亲用一担谷子换来的《康熙字典》，还有《古文笔法百篇》《唐诗三百首》《幼学琼林》《鬼谷子》等，当时的乡村十分罕见。父亲可以背诵诸如《论语》《诗三百》《增广贤文》《滕王阁序》《岳阳楼记》等古代名篇，还会对三国、水浒、红楼等名著里面的典故讲得头头是道。父亲后来做了“礼生”（红白喜事司仪），请柬、祭文、贺词、对联、诗词写的规范而又有特色，而今我辈也只能望其项背。父亲说过，写诗是写学识与涵养，所以诗家出神入化用典故；写诗写对联要注意平仄，“仄起平收”“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常常讲述“半部论语治天下”；写文章，“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过年的主题是“煮酒谈心、围炉话故”，如此等等，让我终生受益。

父亲做对联是特别用心的。比如，写和顺平安：“冬去和顺一门有百福，春来平安二字值千金”；写胸有大志：“龙腾碧海赞海阔，鸟舞蓝天领天高”；写农家兴旺：“天好地好春更好，牛多粮多福愈多”，如此等等。年纪大了，我给父亲买来春联方面的书，父亲看后摇摇头说，现在的对联很多没有平仄，读起来没味，像炒菜没放油。于是，他戴着老花镜一副一副地改。后来我才知道，春联也叫“门对”“春贴”“对联”“对子”等，它以工整、对偶、简洁、精巧的文字描绘着时代背景，抒发着美好愿望，是中国特有的一种文学表现形式。

做好对联，还要写对联。父亲的字是学的柳公权的体，一点如桃，一撇如刀，一笔一划，刚劲有力；一副好对联与一手好字相得益彰。后来，我也学写字，家穷没纸，当时不知父亲从哪里捡来一块玻璃，写了洗，洗了写。我爱好书法也从此开始。嘿，写春联还能换来过年钱！农村人会写毛笔字的百里挑一。这是父亲的爱好，也是一门手艺，似乎也是文化的价值。记得我上初中一年级，家里没有过年钱，就叫我一同去祁阳黎家坪街上写对联卖对联。向街上的亲戚借个桌子，摆好纸笔，用碗作砚，按照拟好的对子，按字数，我裁好纸，折好格子，父亲开始书写。连续四天，每天早上卖上50副，当时是5毛钱一副。钱到手，便去置办年货。父亲还说笑“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实在没钱，去卖对联”。

我们家是大年三十下午三点贴春联，家里和祠堂凡是有门柱的地方都贴上父亲做的对联，号称满堂红，特有仪式感。此时，父亲开始熬浆糊，洗棕刷，我家门高，还得搬梯子。我则捧着春联跟在父亲的旁边，抢在前面，撕下旧的春联，将门楣用浆糊抹匀。此时父亲爬上梯子，我递上手中的春联。父亲要仔细查看，是不是贴反了。在民间的习俗中贴春联也是很有讲究的，如果春联贴的不好，甚至贴错了，不仅会闹笑话，还会影响到一年的好运气。

父亲反复说，贴春联时应将上联贴在右边，下联在左边。还是看最后一个字，是仄声的是上联，贴右边，是平声的是下联，贴左边。那么左与右，则以面对大门或臂柱来区分，之所以这样贴，是因为直行书写都是从右到左，所以念春联也是从右向左念。横联贴于门楣，提纲挈领，皆为吉利之语。大概个把时辰，我家一副副崭新而通红的春联就被张贴在了门上、柱上，过年的气息也一下子浓烈起来。此时的父亲十分高兴，满面红光，大叫一声：快！儿子，放鞭炮，开吃年夜饭喽。

时代在前进，文化在传承。而今我们生活在富起来强起来的新时代。我生活在城市，早就住进了楼房。2025年春节来临，我要像父亲那样，好好写一副对联，感恩父母，感恩时代，展望新年。有道是：金蛇妙舞随金马，玉律清音溢玉堂。

刘笑宇，湖南永州祁阳人。自幼喜欢文学，笔耕达30余载，在主流报刊发表诗文及影视作品近300万字。1984年开始写诗，发表诗歌作品1000多首。作品散见于《诗刊》《绿风》《中国小诗》《诗歌报》《国际小诗》《西部风》《边疆文学》《中国诗歌流派网》等国内报刊和新兴的诗歌网站、论坛。被评为为中国小诗网2015年度首届“十佳诗人”。获得过2022年中国（永州）山水散文节新永州八记征文大赛一等奖，2023年首届“祁阳杯”全国油茶生态文学征文大赛诗歌类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