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爹怀念那条菜花蛇

文/张运和

在远离尘嚣的群山怀抱之中，隐藏着一个名叫娄家湾的小村落。夏日，小溪潺潺穿村而过，水声清脆悦耳，为炎热的季节带来一丝凉爽，小村落村头有一棵古老的香樟树，它的树干粗壮，枝繁叶茂，仿佛是村子的守护神，见证了无数个春夏秋冬的更迭。

不熟悉的人听娄家湾这个地名会觉得这里是一个小之又小的地方，还会以为村里居住者都是娄姓，其实不然，按当年村民小组划分，娄家湾有150户人家，6个村小组，近800亩稻田，600多人口的村落，娄姓村民不到十分之一。

不大不小的娄家湾虽然娄姓很少，但有位娄姓长者，村落的人几乎都认识他，大伙都叫他娄爹，5岁那年他因骨化障碍引起骨骼病变导致患上佝偻病，长大后他的背像被生活的重担压弯的稻穗，每一道弯曲都藏着无数的辛劳与付出。上了年纪的娄爹虽然佝偻驼背，走起路来却步步生风，每一步都透着从容不迫，他的精明与智慧如同村头那棵历经风霜的老香樟树，根深叶茂，荫庇着一方水土。

认识娄爹是1985年，那年在他们村上开展农业技术推广“蹲点”，与村民同吃、同住、同劳动。住户是家门，娄爹家与我们相距不到10米，每到傍晚，住户家的炊烟袅袅升起，与娄爹家同样轻柔的烟雾在空中交织、缠绕，仿佛是两家情谊的无声交流。

娄爹家3.6亩水稻田是1982年推行生产责任制划分的，人平只有0.6亩田的小村落，娄爹家多分到0.6亩田是有原因的，当时“樟树下”那丘1.2亩面积的稻田，多数农户不愿意接纳，因为这丘田是一个“孤岛”，一面是旱土，两面近山林，尤其是那棵参天大樟树，它的枝叶如同张开的巨伞，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几乎遮蔽了这丘稻田的三分之一，每天少几个小时“享受”日照，水稻产量自然低几成，村民组决定“樟树下”这丘田折半划分。组长认为该田与娄爹家最近，提示让他考虑，此时娄爹虽然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抵触感，但考虑这丘田水源有“保障”，加上又近自家屋，娄爹勉强接受了这丘“打折”的田。

樟树下那丘田虽然少晒几个太阳，但实际面积有1.2亩，每年收获折算的产量并不低，而娄爹却告诉我，田种了两年后，他后悔极了，真不该要了这丘责任田。原来不知咋回事，这丘田过去虽然也有老鼠轻微危害稻苗的现象，但没有想到鼠害一年比一年猖獗，近几年老鼠似乎多了几倍，成群结队的老鼠在田间穿梭自如，它们或沿着田埂快速奔跑，或躲藏在茂密的稻丛下啃吃禾苗。

娄爹心里清楚，田鼠喜欢啃吃水稻苗，被啃过的稻苗茎秆和叶片易断裂，这样基本苗就少了。等插下去的秧苗长到拔节和孕穗期时，老鼠再啃吃践踏禾苗，严重影响水稻的生长发育，损失就更大了。

作为农业生产“老把式”的娄爹，喜欢与我这个所谓“科班”出身的农业技术推广者聊聊，他畏惧老鼠对禾苗的危害，想放弃这丘田种水稻，改种其他作物，当时我也支持他的想法。

几年后再次见到娄爹时，我们又聊到“樟树下”那丘田的事，他说“打折田”一直种着水稻，可喜的是，现在周边令他烦恼的老鼠少多了，樟树下这丘田的稻谷产量也稳定了，接下来娄爹还多次特意去观察，觉得方圆几里路范围内的稻田、草丛、山林、甚至房前屋后，几乎难得见到老鼠了。

一次傍晚娄爹去寻找一条未归的小羊羔，在离樟树不远处，见草丛有“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即手电筒照过去，原来是一条菜花蛇，蛇见到手电筒的光，抬起头吐着红红的信子，它的鳞片在亮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泽，每一片都像是精心雕琢的工艺品，既坚硬又细腻，加上其身上黑黄相间的斑纹，宛如油菜花般绚烂，娄爹恍然大悟，此时他觉得菜花蛇好可爱。

娄爹知道，老鼠是菜花蛇的“主食”，但心中也充满了疑惑，难道这条大菜花蛇能吃很多老鼠？能把方圆一公里的老鼠赶跑吗？可即使疑惑再多，娄爹心里却没有质疑菜花蛇的作用，他断定田里的鼠害轻了，老鼠没有了往时的猖獗，也没有了以往随处可见的踪影，这几年稻谷高产稳产，菜花蛇是功不可没的。

此后，娄爹对这个“不速之客”关照有加，也在多个傍晚遇上菜花蛇捕食老鼠，亲眼见着菜花蛇通过缠绕收紧来捕猎的“精彩表演”。但娄爹心里乐着，对这事一直守口如瓶，这可是他的“农田卫士”。对家里人他都没透露半点，生怕他人知道后，给菜花蛇带来威胁。更担心的是10公里外那个捕蛇谋生的人，一旦被他知晓此地有菜花蛇的消息，就有被他捉去的危险了。

常言道，越怕打雷，雷越响，又一次电话聊天中问娄爹的生产及身体情况，他长叹一声气说道，自从菜花蛇“消失”后，樟树下那丘田的老鼠又多起来，从秧苗插下去开始，几乎水稻整个生长期都无法躲避老鼠的危害，后来实在没法子，那丘田只好改为苗圃，栽培绿化苗木。娄爹说，以前只怀念过已故的亲人，深深怀念一条菜花蛇，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自从菜花蛇“消失”后，他还几次梦到过呢，于是在香樟树下双手作揖祈祷，向神默告望菜花蛇回归“香樟树下”的愿望。

聊到菜花蛇消失的事，娄爹回忆说，那次正值中稻“晒田”的时候，他去镇上女儿家住了几天，回去那天还没进自家屋，邻居家祥宝子正在和大家一起聊捉蛇人的事，说那个捉蛇人在樟树下的草丛中捉到一条大蛇！娄爹立即追问是不是菜花蛇？蛇约有多长？多重？得到大伙确切回应后，娄爹叹着气，连连说道可惜，真可惜，还补上一句，捉蛇人会遭报应的。

这些年我有机会被邀约进机关、学校、社区宣讲生态文明建设，当讲到生物多样性、生态链断裂、野生动植物保护、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等话题时，几乎都会搬出新版“农夫与蛇”的真实故事作案例讲，引起听众共鸣的同时，还收获不少点赞。

我能深刻的体会娄爹的失落和怀念，也时常会为菜花蛇叹惜。社会的和谐首先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包括蛇在内的各种生物能和谐共生，才真正意味着我们生态环境在变好，如今大家的生态保护意识在提升，这种转变本身，就是一件可喜的、幸福的事呀！

张运和，湖南省作家协会生态文学分会会员。绿色潇湘生态文明首席讲师、长沙市“五老”金牌讲师团讲师，全国最美生态环境志愿者，全国“绿色生活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