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在上

01

凭世界屋脊的高度，在太阳

升起的地方，你摘取一顶桂冠

雪山、冰川的灵性，点化了上善之水

海拔，向你交出丈量的权力

由西向东，你是准绳

一泻千里，对大江形不成夸张

奔流6397公里的预言

与低处，与草根，畅快交流

与港口，与故道，吞吐淤积的心事

波涛用光的声音，歌唱大海

青藏高原，唐古拉山脉，各拉丹冬峰

从自身的高度，以冰雪的意愿

将细流养大成江，又默默目送你远行

山影依稀，矗立你身后

逐渐被茫茫平野隐没。亿万年了

你敏锐的激流，将每一个日期激活

一江大水，从柔声细语到豪放浩荡

间隔多少寻而不遇，收获多少峰回路转

02

星光，日光，或者春光

平静的步履，紧紧追随你的倒影

江水目光炯炯，闪烁透明的倔强

缠绵是羁绊，你喜欢出发

昼夜不停的将预言流淌

前进，迂回，或百转千回

从不懈怠，从不迷失

酸甜苦辣，都卸在自己的港

我从上空鸟瞰你——

长江，一条悠长亮白色的银线

串起山峦绵亘的憧憬

穿过良田大块而成熟的故事

缝补人与自然之间无意中的裂痕

你更像一条承前启后的闪电

劈开暴风雨前鬼魅的幽暗

让彩虹的七种颜色，直抵江心

03

你风雨兼程，奔流在中原腹地

你是每一寸土地的强力精神支撑

你是沿途每一处疆域的粮仓

你供养两岸每一个日子的衣食住行

你180万平方千米的胸怀

雄阔亘古的华夏文明之源

“上善若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你的灵魂，日夜奔腾

载着不老不衰的躯体，浩浩汤汤

横贯炎黄大地的腰间

湖泊，倾注你的心血

支流，流淌你的儿女情长

辐辏南北大地。你用暗流

填补某一段时间的一穷二白

04

岁月稠密，你闪烁有形体的时光

神龙般蜿蜒的躯体

起源于冰雪消融的仁爱

强盛于吸纳百川的厚德

一条大江的复兴梦，早就

与万物苍生共融共存

奔赴东海之约，是你必经的阅历

你的形体，让世界变得有形

你的气魄，让天地人神有了皈依

沿着你的躯体，向东行走

上游，中游，下游

弯曲跌宕的三部曲，都是大道东传

“居善地，心善渊，正善治”

05

上游，雪山是你的父亲

高可摘星辰，你只摘取

一朵先知的雪莲，祈福雪域高原

破冰融雪，千岩，万壑

一滴水，就能穿透石头的心肠

你用身体，描绘一路东归的图腾

高原依旧，山脉依旧，珠峰依旧

世界日新月异，大放异彩

想必是你与时间同向奔赴的夙愿

中游，大地是你的母亲

你蓄积的经血，孕育古文明的起源

以甲骨文的意象，征服宇宙天象

以鼎的威严，以壶的城府

以盏的敬畏，以玉器的言辞

为仰韶文化、河姆渡文化、良渚文化

……代言。你永恒的光辉

是万物生存的欲望。万物有灵

根扎在你的腹地，随时就能

分娩河床，太阳，或者鹰

生生不息

下游，你的子嗣遍布中原

生逢盛世，沿着自己的血脉前行

像沿着直通未来的时光隧道

李白的轻舟，昨天就已掠过万重山

张若虚的江月，在今晚的海上共潮生

苏轼的大江，淘不尽风流人物，后浪催前浪

岸上的桃花汛，梨花雨，柳枝别

激起一江春水的情真意切

直奔旭日东方

06

我应江水千万年澎湃的感召而来

在你胸前的岸边走一走

想亲眼目睹你的惊涛

如何拍岸而起，如何激起千堆雪

大浪如何淘洗沙砾，不徇私情

可你的表情，淡定得令人失望

江面稳定的径流，激不起半点波澜

晚霞面红心跳，扑向江面

你仍然冷静得半江瑟瑟，半江红

波平浪静，让多少争渡的船只

免去了一生颠簸之苦

“非大有，不可以大无”

静水深流是大有，波澜不惊是大无

由此我确信，阅历亿万年沧桑的长江

并非滚滚而来，浩荡而去

你的静，是从上古修行至今的大有大无

07

时间头也不回，与你的流向共情

思想着的江水是火种

点燃希望，也燃烧虚无

你的信念里，全是通透的大境界

你坚信马踏飞燕的燕，就是鸿鹄

你坚信清明上河的河，就是大海

你坚信大吕编钟的钟，就是宏阔历史

你坚信大漠敦煌的煌，就是大地流动的辉煌

随时间流动的信仰，才是永恒的永恒

我俯身江岸围栏，面朝淡定的

一江大水，如同“与善仁，言善信”

我向宽阔的江面略微弯下脊背

恍若江水转弯时

一个不经意的思考——

从雪山到外海，你从未交出过信仰

你的岸，你的大陆，你的子嗣

东归的征途，淬炼出大潮的风骨

再把脊梁，接入江底

（原载于《诗刊》2024增刊）

邵悦，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中国煤矿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鲁迅文学院新时代诗歌高研班学员。《阳光》杂志社编辑。诗歌、小说、散文、评论作品刊发在《人民文学》《诗刊》《青年文学》《北京文学》等百余家刊物两百余万字。著有诗文集《火焰里的山河》等8部。获第八届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中国工业文学“光耀杯”短篇小说奖、中国长诗奖·最佳新锐奖、中国新工业诗歌大赛一等奖，《人民文学》《诗刊》等征文奖50多种奖项。被中国作家协会授予“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主题实践先进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