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洲诗抄（组诗）

◎水牛城记事

天空像一把无声手枪，大雪过后

世界倒在一片白茫茫的寂静中

你笑容可掬的搂着我的陶醉，依偎在

水牛山庄洁白的怀里

水牛睁开着诱人的桔红色眼睛

面带桃色，像喝醉了酒

瞪着桌上一堆五光十色的筹码

我们喝完一杯免费啤酒，在灯光幽暗的

赌场，买了一次青春的赌注

这时候，青春是可以拿来做赌资的

庄家手背的时候，我们也

难以赢得原路返回的资费

那场雪，一直下着

从一张照片里飘落，纷纷扬扬

多年后，聚集在我的两鬓

不再融化

◎走在纽约时代广场

像走过自由女神

她严肃，木讷。我嬉皮笑脸

我们各自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像走过华尔街

铜牛铮亮，亢奋。我沉默寡言

我们的头朝向不同的方向

走在纽约时代广场，踌躇在

灯红酒绿醉生梦死的水泥丛林中

可能会碰上举着文明杖的公狮

可能会跟戴着礼帽的老虎擦肩

可能会与西装革履的鬣狗撞个满怀

他们身怀杀伐绝技，而我

仿佛一只迷途的羔羊

巨型电子屏幕上光鲜靓丽的小妞

仿佛邻居家的女孩，昨天

她素衣寡言，今天

走在引领国际潮流的大舞台

走在纽约时代广场

纵横交错的无轨命运，把各色人种

送向高低不等的站台

常常有人，再也走不出来

◎拉斯维加斯户外音乐喷泉

仿佛久旱逢甘霖

破土的声音此起彼伏，风吹着口哨

迤逦而来

光怪陆离，灯红酒绿的大草原

斑马，羚羊，水牛，角马

这些以草为食的动物，纷至沓来

为免费的青草而欢腾

同时，一场狩猎也已展开

狮子，花豹，鬣狗，犲，这些

食肉动物，在悄无声息中

伺机偷袭

追逐，猛扑，跳跃，嘶鸣，撕扯

有的咽喉被锁，有的血流如注

有的因惊慌失措而随波逐流

有的躲过一劫被滚滚红尘裹挟到渡口

岂知，鳄鱼早已在此守株待兔

狮口踟蹰，此时理智不堪一击

我能否成为那只漏网的角马？

◎比弗利山庄

有些人走下光怪陆离的舞台，选择了索居

接受阳光的欢呼，月亮的抚摸

有些人迷恋舞台的中央，长袖善舞

他们嘴角的唾液，流淌着一丝死亡的气息

能看到海的，只能是站在高处的那部分人

心中有波澜的人，知道澎湃之后的平静

才是生活的意义所在。世上没有千年不杇的桅杆

灯塔上闪烁的光芒，需要定期更换灯泡

那些青葱苍翠的树木，万紫千红的花朵

大部分我还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在屋前房后

彰显着主人的身份，我分明闻到了

高档红酒的芬芳，却听不见高脚水晶杯的碰撞声

◎好莱坞

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努力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粗俗抑或精致，都是根据剧情需要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我们都有各自的演绎

与你同床同枕的人，不一定是你的致爱

与你推杯换盏的人，或许就是你致命的敌人

刻意漠视你的人，往往是你命中的贵人

搭建舞台的人，不论多么认真勤勉

都很难站到舞台的中央，路人甲和路人乙

要实现命运的逆袭，有漫长的苦难等待剥离

汗水和泪水，究竟哪一种更真切感人

并不取决于汗腺和泪腺的表现，氛围的烘托

才是成功者拿捏票房的法宝，光阴考验的是妆容

每时每刻，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生活的主角

报酬不单靠演技，拼的也不全是实力

假如掉以轻心，我们无疑会成为时间的道具

◎红叶

此刻，我已清空心中的浮云

青涩的杂念，皆已褪去

不再举一束鲜花，去博取蜂蝶的关注

不再为风的花言巧语，辗转躁动

曾经令我难堪的骤雨，已化作

我生命中的脉络，那是通向你的小径

亲爱的，为了这一刻的到来

知了收敛起喧哗，河水放缓了脚步

太阳温存得令人动容，这世间

仿佛都在为我们前世的约定，作铺垫

亲爱的，我毕生只修炼一支舞蹈

曼妙翩跹，只为抵达你为我敞开的心扉

◎枫叶，我喜欢青绿色的

枫叶，我喜欢青绿色的

稚嫩、青涩，脉络清晰，或许

还略显一点笨拙，不论站立枝头高低

都显现出些许的闪烁与怯懦

就像我，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我都尽量放缓脚步和语气

生怕过于执着的目光，被解读为挑衅

我理解未经风雨洗礼的枫叶，那么的谨小慎微

红叶固然灿烂夺目，但我厌倦了

那种故作深沉的姿态，肆意渲染的老成

尤其是，把坠落说成是高风亮节

哪像青绿色的枫叶，有无阳光加持都朝气蓬勃

◎温哥华的春天

不会为迎合春光，制造闪电雷鸣

刻意泼洒一场春雨，让街头巷尾焕然一新

稚嫩的枫叶略显青涩，甚至笨拙

没有经历风雨之前，葆有着青绿的本真

樱花拿出看家本领，不为取悦十里春风

色彩缤纷的杜鹃，从不挑剔绽放之地

小草兴奋地昂起头，开始一生的奋斗

它们从来没有因长不成大树，选择焦虑和萎靡

弗雷泽河不闻春讯而潮涌，蓝天尊崇自然

才不给那些肤浅的涟漪，遮遮掩掩

最令温哥华为之动容的，莫过于

落基山脉以雪花造型，为其精心镶嵌的银边

◎写给温哥华的一位老妇人

你曾经丰腴的土壤何止生产过红薯

一定绽放过杜鹃花、妩媚过红枫

挺拔过北美红松，你的乳头虽已干瘪

你发源的河流，仍在潺潺流淌

今天，你站在红薯摊位前

搓着拇指和食指，怯生生地向一个陌生人

乞求帮助，作为一位母亲的孩子

你那黯淡的目光，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剑

刺向我的心窝，我就像面对母亲

深感愧疚，但我相信你跟我的母亲一样

你的声音可以唤醒春天，你的微笑

可以催开花朵，你瘦小的身躯

就是落基山脉一座令人无法逾越的山峰

◎温哥华写生

繁华如花，于1997年前后持续盛开

东方之珠的荣光，让这片土壤变得厚实而肥沃

利于生长参天的北美红杉，及催放繁花

贴地而生的小草，亦活得青葱自在

贫穷与富有分立道路两旁，井水不犯河水

日掷千金者与流浪汉，手里只差一只透明高脚杯

宽阔街道大麻味随风弥散，光鲜的大厦脚下

躲闪不及的尿骚味，太阳来了也深感无力

走下神坛的人，在这里重新定义了自己

更多人从这里起步，向梦想发起攻坚

一个背负画版的写生者，眼里满含热望

无奈手中的彩笔已显窘态，迟迟支不起画版

◎他说是心理医生陪他度过艰难时光

在疫情期间中美断航之前，他与妻子

持旅游签证来到洛杉矶，诞下爱情的结晶

便滞留了下来，并不精通英语的他

坚持自己上法庭，面对法官毫不怯场

居然赢得了庇护签证和工作许可

我不想扒开他的伤疤，让他重温一遍苦痛

他吃过亏上过当，内心作过激烈挣扎

他从洛杉矶逃到纽约，从纽约展转到亚特兰大

只想找一个说国语少的地方，安顿下来

沉默是无声的抵抗，逃离也许是最好的保护

积极进取，这是他留给我的印象

“李立这个人很乐观。”这是他对我的评价

我们打过三次交道，却从未走进过彼此的内心

有一次，他说是心理医生陪他度过艰难时光

能在微信朋友圈广而告之，说明他已拨开云雾见蓝天

◎尼亚加拉大瀑布

此刻，只有我最能读懂尼亚加拉河

那些走过的弯路，经历过的曲折和颠簸

我理解、钦佩如此的坚持与从容

自始至终敞开着心扉，任何时候

保持着心灵的纯洁，季节一路上所献鲜花

从未奢望过带走，繁花并非所有跋涉者的执着

迈开的步伐何须打住，既然命运准备好了

尼亚加拉峡谷，注定要栽一个跟头

何不一跃而下，用波澜给过往划上一个句号

既然跌倒在所难免，那不如发出惊天咆哮

从内心深处，把恐惧彻底释放出去

哪怕粉身碎骨，都不可动摇内心的那份清澈

强硬的岩石，或许能让我长一点记性

决不停歇脚步，是我一生必须信守的使命

旋涡，那只是提供给弱者徘徊的借口

◎安大略湖的沉船

那些曾经被硝烟烧红的枪管，被鲜血

吞噬的利刃，如今都已被岁月蚕食殆尽

那场风暴的幕后推手是谁，又是谁

在安大略湖兴风作浪，也已不再重要了

悄无声息地被安大略湖接纳，仿佛

高深莫测的隐士，常被谈起却始终难觅踪迹

碧波一层层向远处延伸，波浪的前方

还是波浪，能清澈见底的终归是因为水太浅

没有冒然阻止一个崭新的国家的诞生

未放一枪一炮，也许是你作出的明智选择

◎向多伦多市政图书馆捐赠诗集

不是每一粒种子都能破土发芽，但

如果没有种子，土壤肯定会感觉寂寞难耐

缺少种子的呢喃，土壤终将逐渐板结

一粒中国的种子，撒在北美大地

也许长不出成片的森林，也一定不会

在尘土中腐烂，也许无意间被某一颗饥渴的心

接纳，在其丰腴的学识中绽放鲜花

就像一棵树，经过春天的萌动、夏天的灿烂

在秋天回馈大地一粒种子，我所做的

就这么朴素，我相信是种子就会被春风感化

◎路过京士顿

并不是所有的小事物，天生缺失大格局

比如十几万人口的京士顿，就能容纳

加拿大最大的陆军基地，门口没有荷枪哨兵

营内不见官兵厉声操练，仿佛休闲公园

还有那座最大的湖景监狱，门窗紧闭

关押一个犯人的成本，居然高过全国人均收入

那不如关门大吉，警戒塔变成了安大略湖的风景

而那座鹤立鸡群的绞刑塔，出口都被堵死

仿佛怕冤魂出来造谣生事，我就十分纳闷了

为什么把一块风水宝地交给作奸犯科之徒

为什么关闭了监狱，而不推平交给房地产开发商

浪费了多么合算的一笔交易。甘愿被路边

一朵小野花俘虏，一个中国诗人的格局还太小

目光逾越不过长城，难以理解一个不设防的异域

◎𣁽北克城

——题记：魁北克，法语直译，意为“河流变窄处”。

石头远没有血肉牢固可靠，难以固守住

圣劳伦斯河的“变窄处”——魁北克

法国国王为此在全国征招800名适婚女子

并赋予国王千金的名号，誓要

在遥远的北美大陆打造一座牢不可破的堡垒

城垛上那些居高临下的炮管和枪口

开始变得坚挺起来，显现出一股血性硬气

谁知英军买通当地土著人，趁着夜色

从悬崖峭壁悄无声息地爬上去，摆开阵势

后来法军向英军投降，魁北克易帜

也就半个小时的事情，当时英军也已无心恋战

伺机向法军打出白旗，坚固的石头城堡

竟然毫发无损被保留下来，还有

法语、法餐、法式建筑和浪漫

世上最难攻克，也是最易失守的阵地

无疑是女人们的温柔高地，有女人

才有家，这才是人类最该誓死坚守的堡垒

◎流徒

假如血管能发源亚马逊的奔腾、咆哮、蜿蜒

一往无前，我甘愿俯首自由放逐的曲折

假如双肩能扛起喜玛拉雅的挺拔、巍峨、纯洁

不可亵渎，我甘愿背负寂寥漫长的桎梏

不论遭沙尘暴抹黑，叫天天不灵

不论遇飞雪偷袭，孤立无援

不论被道路处以何种崎岖、坎坷、颠沛

不论被光阴惩戒承受多少孤寂、落魄、荒诞

无所谓在大海匍匐，回头无岸

无所谓独对冈仁波齐忏悔，任凭疾风挑衅

无所谓被世界的尽头北角的雾霭吞噬

无所谓众鸟啼鸣，在我的身前背后指指点点

◎一种习惯

几枚钢蹦儿，置办不来高尚与富贵

亦撼动不了人心和江山

我常在口袋里备上三五枚，遇见

路上缄默的杯和碗，抑或矜持的羞涩

我会平静地递上去一二枚

不多，这无法拔高卑微的生活

更改变不了命运的曲直

这对我来说，是温习包容和悲悯

我要感谢那些陌生人，让我谨记善良和自赎

李立，著名环球旅行家，环中国大陆边境线自驾行吟第一人，足迹遍及70多个国家和地区。被文学批评家喻为“中国当代最经典的行吟诗人”“中国当代最具影响力的第一行吟诗人”。作品见于《诗刊》《人民文学》《花城》《创世纪》等100多种主流报刊，获博鳌国际诗歌奖、杨万里诗歌奖和悉尼国际诗歌奖等十数次。《中国行吟诗歌精选》年度选本和《中国行吟诗人文库》诗丛主编。出版诗集、散文随笔集和报告文学集共7部和英文诗集1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