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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文学丨肖辉跃:绝境逢生

来源:红网 作者:肖辉跃 编辑:施文 2025-11-18 16:3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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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境逢生(节选)

文/肖辉跃

一只巴掌大,像螃蟹一样的东西横摆在北海下村的滩涂上。与螃蟹有一点不同,它的身后拖着一根铅笔芯似的长尾。

天边刚隐现一丝红光,滩涂的红树林边就已有人影晃动。十几个渔民穿着花格衬衣、过膝的水鞋(也有赤脚夹着一双拖板的),戴着尖头笠,斗笠上蒙着一条长长的头巾,一直垂下来包着整个脸部,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每个人的肩上还扛着他们的吃饭工具:一把锄头,或者一把铁锹。锄头和铁锹的长柄上挂着一个晃悠悠的纤维编织的小篓子,篓子里插着几株新鲜的红树林枝条。他们一路说说笑笑着开始了赶海的一天。

与游客走的那条布满大石的赶海通道不同,渔民走的是一条穿过红树林的窄窄的“水道”——潮沟。我们一行,也是走的这条道。

一进入水道我就迈不开步。海水最初还只覆盖我的潜水鞋的鞋面,走了不到五十米,水就平了我的膝盖。我的鞋子里面灌满了水,只要脚一动,水就在我的鞋子里呱啦呱啦响,好像里面藏着几只青蛙。我迈不动步,其实也不全是水的原因,而是红树林里的各种螃蟹,它们正在吧唧吧唧享受泥浆大餐。

我不得不抑制心中时时升腾起的想要仔细看看它们的强烈冲动,硬着心肠往前赶——我们今天的工作还没开始咧。那些渔民也对螃蟹望都不望一眼,只顾踢着水,一个劲地往滩涂上冲,他们的眼里只有沙虫。我想看螃蟹,并不是说它们有多漂亮。只是因为在这之前,我以为世界上的螃蟹都长得差不多,那种全身红色的弧边招潮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螃蟹了。而在这里,弧边招潮蟹都只能当绿叶了——单是它们招潮蟹家族就还有丑招潮、北方丑招潮等。每只螃蟹都像外星人一样,你完全想不到它们可以长成那副模样。还不止这样,螃蟹不都是横着走吗,这里竟然还有竖着走的。还有那些大洞小洞,就像阿里巴巴的山洞,不知道里面藏着多少螃蟹宝贝。

一时间我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的游客从全国四面八方跑来北海赶海。单是这些螃蟹,就足以成为一剂良药,为成千上万患有自然缺失症的儿童、被工作或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成年人,解除烦恼与痛苦。看看它们,就是吃一坨泥巴,也要吃出仪式感,也吃得津津有味。好像那不是泥巴,而是一粒蜜丸。

本次科考行,我们是来寻找一种叫“鲎”的古老生物。它与螃蟹一样,喜好食有机碎屑,是否也夹在它们的大部队中呢?

我们一行一共分三组:鲎一组、鲎二组,以及干扰组,每组四个人,组织方美境自然还另外给各组再配一个他们自己的工作人员。

我分在鲎一组。队长飞翔和美女队员子旭,他俩是同学,都是来自山东某大学的研究生。按干扰组国宇的说法,他们是“零零鲎”。我和另一个来自北海本地的周晖老师是“七零鲎”。美境自然派来的是金秀老师,一开腔就先哈哈笑三声。周老师皮肤黝黑,眼睛凹进眼眶,模样与那些赶海的本地渔民并没有多大区别。不过他戴了副眼镜,说话慢而温柔,很有几分渔民学者的风范——他是北海本地教科学课的老师,我一路上跟他学到了很多博物学知识,而且是书本上没有的。他是我们这群科考人员中唯一吃过鲎,也吃过鲎卵的人。一说起鲎,他就长吁短叹:

“哎呀,我小时候鲎真多呀,吃都吃不赢,有些人把鲎都直接丢到缸里。”

“丢到缸里。养起来吗?”

“哪里哟,是丢到粪缸里,沤肥。”

在我们走向样线的路上,矗立在沙滩上的烂树桩吸引了我们的视线。显然,涨潮时分,这些烂树桩成了一些生物的避难所。网纹藤壶扎根在树桩的中下段,它们扎得又紧又密,小刀都撬不动。远看像一堆凝结的石灰浆,近看呈圆锥形,很有几分珊瑚礁的韵味。上段被中间拟滨螺和黑口拟滨螺占领,螺壳上的斑纹在清晨的阳光下五彩缤纷,如同一枚枚式样精致的纽扣。中段藏着几只褐色身子、全身密布黑色斑点的螃蟹。不仔细看,还以为那是块树皮。鲎二组的组长狸狸老师是研究底栖生物的,她说是近亲拟相手蟹。螃蟹不都是在泥巴里钻吗,怎么会爬上树呢?是不是退潮时,这几只相手蟹只顾着吃树桩上的美食,没来得及撤退呢?

我们今天的任务是跑大冠沙三四号样线,穿过烂树桩不远,便到了样线上。

飞翔负责导航,记录数据。到样线上,他便站好,张开双臂呈九十度,指挥我和周老师放样线。飞翔这手臂一张,真是太帅了,很有几分交警的模样。只是他的工作场地不是大马路,而是更广阔的海滩。我和周老师各拿着一根八米长的样线绳,从飞翔的脚下垂直往外牵,牵出一个八平方米大的样地。我们沿着样地的外缘,开始一圈一圈往里寻找。从外往里走,就不会把水蹚混,这样有利于找到鲎。

寻找鲎,就得先寻着“鲎道”。

退潮以后,各种底栖生物在滩涂上留下了它们生活过的痕迹。在我们前一天的学习中,美境自然的触触老师就单独给我们讲了一堂痕迹课。来到现场,当我面前呈现一幅巨大的底栖生物痕迹图时,我感觉自己踏进了一个滩涂大迷宫。滩涂上搓出来的米粒大的泥丸,像豆腐渣一样,一直堆到看不到的远方。周老师说这是沙蟹干的好事,现在它们都藏在沙粒下面。沙蟹的具体学名是什么,他也搞不清,看着这绵延的豆腐渣工程,我估计沙底下是一个沙蟹的王国。最有意思的是一种蜘蛛网似的痕迹,这是绛体管口螠的吻部伸出沙滩在觅食。本地人称绛体管口螠“海肠子”。它的吻部极像透明的小塑料管,小塑料管伸出沙滩时,会缠满密集的沙粒。它们以一种人的肉眼几乎察觉不到的速度在沙滩上移动觅食。当人惊扰到它时,它会猛地一下把网全收拢到沙底下,沙地上便什么也看不到了。当你不注意时,它还会悄悄地往外喷水,就像某个调皮的小男孩在吐口水。不过这种“海肠子”与渤海湾的不是同一个物种,对人类来说没有使用价值,不能吃。渔民挖沙虫的时候,常常顺带把它们挖出来,丢到一边。在这些痕迹外,还有各种各样像树叶、像鸡爪印的痕迹,这无疑是某种鸟光临过的证据。我已经看到几只红脚鹬和鹤鹬鲜红的脚杆在滩涂上抖动了。更多鸡肠子粗细的小道,是一些螺爬过的痕迹。

在所有的痕迹中,我们终于找到一条鲎道。这条鲎道大体上与螺道相似,有我的两根手指粗,估计是一只二十五毫米大小的幼鲎。鲎道绕来绕去,一环套一环,像猪的大肠。从环套走出来后,它又往左一直延伸,划出一条蛇的模样。鲎道的中间有一条浅浅的细痕,那是鲎的剑尾拖出来的。找到鲎道的终点,一般就能找到鲎在哪里。我们五个人,十只眼睛,在这条鲎道上反复寻找,甚至还扒开沙子看了,最终都没有找到它。它跑到哪里去了?

一直到我们走完三号样线,我们都没有找到一只鲎。正当我们失望的时候,周老师发现了那只巴掌大,像螃蟹壳一样的东西,它的身后拖着一根铅笔芯似的长尾——这是一只鲎壳。

鲎的一生中要褪十几次壳,每一次褪壳都是一次成长。估计它又成功长大了一岁,已顺利奔向了自由的远方。

鲎壳50毫米大小,我摸了摸它的剑尾,圆滑。尾尖较钝,比头胸部要长,综合判断,这是一只圆尾蝎鲎褪掉的壳。我拿着鲎壳对着太阳照了照,它的全身透着白光,六对附肢在阳光下细细抖动,好像它还是活的。我把它小心地收到背包里,现在它正卧在我的窗台上。

(原载于《湖南文学》)

肖辉跃,湖南宁乡人。自然文学作家,鸟类摄影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科普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协生态文学分会副主席。已出版自然文学三部曲之《飞跃高原》和《醒来的河流》,作品荣登2022年生态文学榜单、2023年百道好书榜年榜、生态文学年选、生态文学推荐书目。荣获首届观音山杯生态文学奖、第七届中华宝石文学奖、首届雪豹文学奖、第五届谢璞儿童文学奖、第十一届冰心散文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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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肖辉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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