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供图

把向往的生活，画进现实

——记一次画展，一段相识，与一条从山坳通往远方的路

文/彭世民

下车，走到公交站旁。广告箱里静静贴着一幅画——《戴平均的艺术世界》，像一道突然亮起来的风景，轻轻拢住了行人的目光。

走进李自健美术馆，迎面便是一幅巨大的条幅，从高处垂落，几乎遮住半面墙。那是戴平均的代表作，挂在那里，不像画，倒像一片被裁下来的时光，在此处悄悄舒展。

我与平均相识，已是十年前了。

那时我在县人社局任职，每天埋首于表格与规章之间。一个寻常午后，县文联主席杨野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几份申报材料——是申请一级美术师的。纸页上并排两个名字：戴平均，戴双清。

我低头看去。表格里写得工整：戴平均，1978年生，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可这名字对我来说，仍是陌生的。杨主席仿佛看出我的沉吟，身子往前倾了倾，语气温热而郑重：

“平均和双清，是亲兄弟，农民出身，却一心扑在油画上。这些年一直在北京宋庄漂着——别瞧是‘北漂’，画里真有光，早就在艺术上走出自己的路了。”

他的话，像一粒石子轻轻投进安静的湖面。我捏着那几张纸，忽然觉得，这不只是一次职称申报。纸的背后，有一段故事，关于坚守，关于热爱，正透过薄薄的纸背，隐隐浮现。

再见平均，已是他从北京回来之后。

见面的地方在东方红建筑公司。老板惜才，特意为他腾出一间明亮的屋子做画室。推开门，四壁皆画，仿佛走进一个用油彩垒起来的世界。

最让我挪不动脚步的，是那些人物画。一张张脸在光影间浮现，肌理细腻，神情宛然，真到让人恍惚。若不是满屋松节油的气味提醒着，我几乎以为，墙上挂的是一帧帧旧照片。可再细看，笔触间又有油彩的温度与呼吸——那是相机留不住的东西，是生命的暗流。

画里的人静静望过来，像有话要说。我忽然觉得，这哪只是画室。这是他用十年北漂岁月，一笔一笔，从远方背回故乡的、鲜活的梦。

后来，我从人社局调到县文联。与平均的来往，自然而然多了起来。

我依然不敢说懂画。可每次站在他的作品前，总觉得亲切。那色彩是温厚的，笔触是从容的，画面里缓缓流淌着某种东西——像乡音，像旧日光阴，自然得让人安心。

仿佛那不是用油彩画的，是用时间和体温，慢慢煨出来的光景。

收到平均画展的邀请，我没有半点犹豫。无论是身为文联的人，还是源于这些年的交情，这场展览，我都一定要来。

李自健美术馆里，早已聚满了人。不少是美术界的先生女士，有本省的，也有风尘仆仆从外省赶来的。签到时稍一驻足，便能感觉到一种无声的气场，在此静静流动。

李自健老师曾这样讲述他与平均的缘分：

“十年前我就收过他的画。一直很欣赏他，觉得他是真有灵气的。”他笑了笑，又说，“这次能在馆里给他办展，也是缘。尤其知道他们一家人都画画——这不只是他一个人的画展，也是一场带着家的温度的艺术对话。”

想起早几年，我曾和县里几位艺友一起去过平均的老家。

车进瓮江镇，拐进一条山沟。群山轻轻环抱的僻静处，就是他生长的地方。

推开院门，一座朴素的四合院安静地立在眼前。老屋还是旧时的土筑房，墙上有岁月斑驳的痕迹，可经平均亲手整理后，整座院子仿佛被赋予了另一重生命。旧的结构还在，却透出一股静谧的、诗一样的气息。

院子被他打理得妥帖：一边是整齐的菜畦，绿意润润的；一边又缀着流水、花树与小石径，娴雅得像从城里搬来的园子。

站在那儿，仿佛看见时光在此轻轻转了个弯——从前是山野里朴拙的日子，如今长出了诗画般的平常。这已不只是一处老宅，更像是一封他用自己的方式，写给故乡的长信。

从那样深静的山院里走出来的戴平均与戴双清，如今都已是中国美术家协会的会员。尤其是平均，这些年来脚步未停——他是一级美术师，也是湖南省美协油画艺委会副主任、湖南省油画学会理事、岳阳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

若是去过那座山间的老屋，稍知他们的来路，大概都会默默点头：他今日笔下的山河、色里的温度、那份始终未散的沉静与韧劲，从来都不只属于他一个人。那是整个家族递过来的灯——安静地亮着，照出一条从山坳通往远方的路。

黄铁山先生说得恳切：“戴平均在绘画上的成就，既来自笔耕不辍的刻苦，也深深扎根于家族的土壤。母亲是他艺术之路最初的晨光，父亲是他前行中最稳的依靠。而他的画与执念，又如一脉活水，回流浸润整个家族——于是七人共执画笔，墨香同源，终汇成今日这场血脉相连的艺术盛宴。”

李自健美术馆的负一层，静静铺展着一场以平均为主线的家族叙事。他的画在此舒展脉络，母亲凌练华、兄长戴双清、妻子陈银枚的作品，也如枝蔓般自然生长其间。走在其中，仿佛看见艺术如何从生活与情感的泥土里抽芽，更看见同一份热爱，如何在亲人的目光里，被岁月染上各不相同、却又彼此映照的颜色。

展厅的光影间，我们与画相遇，也与文字交织的思索相逢。墙上一篇篇评论——赵力《平衡的美丽》、尚辉《心理场阈的形象再造》、杨卫《对于存在的惊奇》……以专业的目光凝视着平均的创作，像用理性的笔，剖析色彩的骨骼。

而我，一个画界的门外人，走不进那些理论的厅堂。只能带着日常的温度与生活的尘土，试着去触摸他画里那些生长自生活深处的、柔软的根须与故事。

戴平均曾这样说起自己的来路：父亲的院子，是他最早的美术课堂；母亲的音画世界，是他灵感的初声。这两片土壤，滋养了他的今天，也滋养了一家人共同的笔与路。

走出美术馆，天色将晚。公交站广告箱里的画，依旧静默地亮着。

忽然想起平均山里的老屋，院子一边是菜畦，一边是流水与花树。那里装着一种生活——朴素的，诗意的，被他一点点画进现实里。而那条从山坳延伸出来的路，依旧安静地向前铺展，仿佛在说：所谓远方，从来不只是离开，更是带着全部过往，温柔地抵达。

彭世民，湖南省平江县人，毕业于国防科大，军队转业干部，平江县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岳阳市作协理事。出版有《凤凰花开的路口》《小镇时光》散文集，曾获全国大鹏生态文学奖，岳阳市第五届、第六届文学艺术奖。作品先后在《少年文艺》《湖南文学》《湘江文艺》《广西文学》《小溪流》《文艺报》《中国艺术报》《中国青年报》等报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