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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小说丨唐颖:暗礁

来源:《芙蓉》 作者:唐颖 编辑:施文 2025-12-09 10: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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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礁(短篇小说)

文/唐颖

起因是一次拌嘴,小玉甚至记不得为何事与丈夫产生争执,火冒三丈中,喊出“离婚”两个字。没想到这一次,丈夫较真了。他在隔天告诉小玉,他同意离婚。小玉完全蒙了,这是她随口喊出的两个字,就像以前的吵架,不过是表达她的生气程度。

“这就像喊‘狼来了!狼来了!’没想到,狼真的来了。”哲子冷笑,有对小玉的责备。

此时,她们四位同窗好友齐聚上海,坐在哲子十五平方米的房间里。当丈夫表示同意离婚时,小玉做的最激烈的动作便是买当天高价机票飞来上海,直接住到哲子家。

为了给小玉的婚姻救火,哲子把天津的王霖、广州的红枫召来上海。正是暑假期间,在学校任职的她们都走得出来,并且,因为夏天,她们可以在哲子的小房间打地铺睡。这就像回到大学时代,可以进行令她们怀念不已的寝室卧谈。

四人中,哲子结婚最晚,没有孩子,这两年丈夫去深圳发展,她的家才有可能当作集体宿舍。这个以“救火”名义的相聚,哲子往后回想,不免唏嘘。毕业十年,四人频频雁书往来,却是第一次聚在一起。她们都有了家庭,人生好像顺理成章走下去,暗礁还未出现。即使某人婚姻发生危机,在她们看来不过是七年之痒,那年,小玉的婚姻刚进入第八个年头。

她们七嘴八舌劝解,“婚姻里双方都需要妥协,都有憋屈的时候,所以吵架很正常……”“气头上喊出离婚两个字也难避免,但不可能说离就离……”“人生除了生死,能排得上大事的就数婚姻了,不能用来赌气……”

此时,假如有个旁观者定会失笑,在学校她们意气风发,总有几分叛逆,现在都正儿八经当起了家长,维护起婚姻来了。

“没有想过会走到离婚。”小玉回顾当时吵架的情景,难以置信,“他应该知道我在说气话,怎么就突然跟我较真了?”

“你不知道他正等你说这句话。”哲子不真不假。

小玉却当真了,眼泪差点掉下来。

王霖和红枫一起用眼色示意哲子,制止她说些伤口撒盐的话。哲子这张刀子嘴,对小玉不太客气,两人曾经同桌,是欢喜冤家,关系最近,经常互相怄气的也是她们俩。哲子见不得小玉在夫妻关系中让自己落下风。

“你要是真不想离,这婚就离不成。”王霖霸气地给出结论,她是四人中最有主见的一位,大眼睛明亮透着锋利。

寡言少语的红枫笑着点头,她有一种安定人心的能量。小玉的情绪跟着平复,她承认,多年来她与丈夫之间,比较包容的是丈夫。

大二第一学期结束时,小玉在校门口的大马路遇上车祸,脾脏破裂,肋骨骨折。小玉在医院一直住到寒假结束。她那个丈夫,当年的中学校友李福安,寒假时从西安大学来看她,他们在医院一起度过春节。大年夜,他向她表白。小玉很意外,他们虽是中学同学,却也没有到青梅竹马这一步,甚至有些疏远。李福安是班长,口才好情商高,颇得女同学们青睐。小玉自称,在容貌出众的女生面前有些自卑。

李福安后来坦承,中学时对小玉很有好感,但也只是好感,并非钟情。获知小玉遭遇,他旧日班长的责任心涌起,便去上海探望她。见到小玉,先是从容貌上令他惊艳。近两年的上海生活,让小玉从瘦弱、黝黑的高原小镇女孩蜕变成白皙有气质的都市女生。其实并非受了大城市物质生活的影响,小玉很少离开校园去市中心的繁华街,更像是低海拔沿海城市气候和饮食改变的作用。上海空气湿润、阴天多于晴天,高原紫外线给皮肤角质层带来的损伤获得修复,她的皮肤变得润泽,小玉天然的好肤色获得呈现,那是她出生江南的母亲遗传给她的。总之,分离两年后,她的中学男生面对的是大都市背景前熟悉的陌生人,他对她的仰慕部分来自对大都市的仰望。

可是,站在小玉病床前的李福安不再是记忆中有光环的男生,在上海医院病房,他看起来格外黝黑土气。然而,她接受了他的表白。王霖评论说,这再一次证明祸兮福所倚,一场灾祸带来爱情。小玉却摇头坦言,她还没有找到爱的感觉。“那你为什么答应?”王霖较真了。“比起未来可能当个老姑娘,还不如把老同学拿下。”哲子代她回答。小玉连连点头,说哲子懂她。

死里逃生后的小玉,患上忧郁症。她被同窗们呵护,不管女生还是男生,都把关爱给了她。生活在“关爱中心”,小玉的性格多多少少也在发生变化,她变得任性、矫情。“矫情”是哲子的指责,她并不包容小玉。

毕业后小玉和李福安双双回到家乡贵阳。他们在同一所大学不同系任教,结婚后很快拿到婚房,就在大学的家属楼,听起来很圆满。

此时,看着同窗们聚在自己身边,自己又一次成了“关爱中心”,小玉满足地笑了,称自己喊“狼来了”把大家骗来了。那倒是的,为了给小玉婚姻救火,她们才有这次相聚,是毕业十年的第一次,小玉因感动几度哽咽。毕业时说好的一年一度四人团聚成了奢望,她们却为了小玉的一次赌气赶来救火,她把她们称为“一生的朋友”。

这个以“救火”为名的团聚,因小玉的心情转换而变得轻松。她们终于有机会聚在一起,卧谈时不再聊那些重大话题,比如地球有几次冰河期?人类会毁灭吗?现在她们更愿意聊聊八卦,离婚的话题在继续,总有人真的走到离婚,与她们同寝室的两位大龄学姐就离婚了。

她们是1978年高考恢复后的大学生。六位女生中两位属老三届(1969年之前已经完成初中或高中教育),这两位老三届进校时就已结婚。她们四位年龄相仿,虽说是历届生,中学毕业后在社会上漂过两年,却还都不到20岁,彼此关系更近,形成同龄四人组。

老三届的许老师年纪最大,进校时32岁,有个8岁儿子。年轻的同龄生尊称她“许老师”,因为她进大学前是中学语文老师,又比她们年长一轮。不过,最年长的许老师却最任性,经常当着她们的面数落丈夫。她丈夫在工厂上班,时不时在她差遣下来学校送东西。面对她的数落,她丈夫并不在意,他幽默地回应她,或者干脆岔开话题,与旁边的女生搭话,却不知夫妻间的龃龉令她们尴尬。

许老师称自己出身知识分子家庭,抱怨她的婚姻是时代造就,不得不下嫁工人。“工人怎么啦?工人中不乏优秀男人。”四人组在背后议论,她们对许老师嫌弃丈夫是工人这件事特别反感。从她们的视角,觉得她丈夫配许老师并不差,他长相英俊、体贴妻子,还有幽默感。而许老师为了管教上小学的儿子,骑着自行车在家庭和学校之间奔忙,电烫后的卷发在风中吹成了鸡窝头,常常衣衫不整出现在教室。至少,在外表上她不如自己的丈夫体面,加上爱抱怨,给人感觉过于聒噪有小市民气。

许老师的离婚并不让人意外。她喊了这么多年“离婚”,让婚离成的却是她丈夫。在陪伴老丈人住院期间,这位模范女婿与隔壁病床老人的女儿产生感情。没错,他是夫妻间劈腿的那一个。许老师并不气馁,上了电视相亲节目,她在节目上侃侃而谈,相到了一位大学教授。这档节目,据说同学中不少人看到,包括哲子。她们让哲子复述许老师的侃侃而谈,哲子说许老师的所谓侃侃而谈,都是些大道理,没有什么新意。“不过,她能一口气说出那么多废话,倒是让我吃惊。”哲子的话让她们笑了又笑。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谈论许老师的婚姻,总让她们忍俊不禁。“不像悲剧,更像喜剧。”王霖总结。

让她们意外的是张淑敏的离婚,她甚至离在许老师之前。她进校时年近三十。不,她后来向她们强调,进校时实足年龄不到29岁。张淑敏有个3岁女儿,丈夫在另一所大学读计算机。同是老三届的张淑敏不屑与许老师为伍,却又没法进入年轻的四人组。事实上,张淑敏除了年龄上输给四人组,其追求时尚的劲头比她们四位更甚。她注意修饰自己,经常翻行头,尤其喜欢穿领子镶荷叶边的衬衫,即使冬天,也要把镶荷叶边的衬衫领子翻到中式棉袄立领外。哲子是上海女孩,为人挑剔。她认为张淑敏的衣品落伍,还停留在20世纪70年代。

(节选自2025年第4期《芙蓉》唐颖的短篇小说《暗礁》)

唐颖,出生于上海,以书写城市题材小说闻名。在《收获》《作家》《上海文学》《天涯》《江南》《中国作家》等文学刊物发表小说五十余部。出版有长篇小说《美国来的妻子》《阿飞街女生》《初夜》《另一座城》《上东城晚宴》《家肴》《个人主义的孤岛》《通往魔法之地》《淑女》等,中短篇小说集《丽人公寓》《无性伴侣》《多情一代男》《纯色的沙拉》《瞬间之旅——我的东南亚》《红颜——我的上海》《冬天我们跳舞》《隔离带》《和你一起读卡佛》等。小说《红颜》被改编成电影《做头》。

来源:《芙蓉》

作者:唐颖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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