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百名作家、百座湘村,无数湘人、万般湘味。他们的笔下,有山野之趣,有儿时回忆,有湘村的往昔和今生……即日起,红网文艺频道联合湖南省作协,推出“文化中国行之文学里的湘村”系列报道,带你探访、游历美丽乡村。
走近汤家岗村
文/唐益红
汤家岗,说是岗,走进去却是一马平川。安乡是个水窝子,水网密布、湖港交错。而汤家岗村却是这水窝子中间的一整块比周围略高的平地。
汤家岗文化遗址位于安乡县安全乡汤家岗村。我们仿佛置身在一片平坦的绿色地毯之上,远看田园村舍,流水潺潺,好一派江南秀丽风光。在田畴交错之间,一片片长势喜人的稻田、油菜田,一排排郁郁葱葱高耸入云的水杉,展示着这个洞庭湖边上的水乡泽国自然生态繁茂的景象。
这个看似平淡无奇的湖区村庄,却出土了大量精美的白陶、彩陶、祭祀人类头盖骨、碳化稻米等。尤其是出土的器皿中,有一件七千年前的水波纹白陶盘,纹饰精美,制作考究,现存于中国国家博物馆。
随着考古的日渐深入,汤家岗文化遗址在人类文明的发展和进程中的重要渊源地位日渐显现。这里先后经历了1978年、1990年、2007年三次的发掘,发掘总面积约1100平方米,据考证的文化年代距今有7000至5500年,是长江中游及洞庭湖区新石器时代重要的考古学文化——汤家岗文化的命名地。
在这片沃野之下,考古人员挖掘发现的这一处占地约四万平方米的典型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了上千件石器、陶器等多种具有文化标杆性的文物。其中出土的一件陶塑猴头,刻出了眼、鼻孔和嘴,吻部和眉骨均明显突出,令人震撼,被认定为原始社会时期的艺术品。目前专家推测:大约尚有50%的遗址区还深埋于地下,有待开发。
汤家岗文化遗址出土的这些陶器中,尤以令人叹为观止的印纹白陶闻名于世。以前中国古代陶器的代表是彩陶和黑陶,而从汤家岗文化遗址中发掘出来的白陶器皿配以纹饰图案,制作更加精美繁复。在第三次发掘过程中,考古工作者还发现了此前没有的带有彩绘的白陶,上面带有红色彩绘的白陶,同时也在发掘B区发现了白陶的制作原料白膏泥层,证明汤家岗是制作白陶盘的原始生产基地,并向长江流域和珠江流域辐射,也进一步佐证了汤家岗遗址作为白陶传播集散地的重要地位。
其中,出土的夔龙纹白陶盘是我国最早的模印工艺精品,盘上夔龙的图案形状似蛇似龙,蛇头蛇身,鸟足虎尾,修长强劲,目光炯炯,活灵活现。经专家考证,这是迄今为止我国出土器物中的龙形纹饰的第一条龙。
另一尊具有代表性的白陶器物——八角星陶盘,上面刻画精美繁复的八角纹饰,与现在苗族、壮族、瑶族、黎族等少数民族至今仍在刺绣背带、服饰、铜鼓上使用的八角星纹十分相似。而汤家岗祖先们早在七千年前就已经开始使用,并将八角星纹刻画在日常器皿之上。
这些精美的陶盘文物、复杂规整的纹饰、层次分明的历史断层、浑厚紧固的环壕土围城墙……处处散发着古朴厚重的历史时光韵味。花纹精美繁缛的三角纹白陶盘,底部模印八角纹,图案极其规整对称,有的图案有点线纹、网纹、旋涡纹、波状纹,有的装饰方法有印纹、绳纹等。这些神秘的文化符号留给我们无限的遐想,这些盘纹、图案,意味与含义是什么?
汤家岗文化遗址公园筹建办庞道兴主任介绍,在湖南博物院陈列的精品文物中,汤家岗出土的就有夔龙纹白陶盘和曲折纹红衣彩陶盘等20多件,还有数件曾到北京故宫博物院和日本等展出过。中日合编的《中国博物馆、湖南省博物馆》大型图录,原始社会部分的图片,有一半是汤家岗出土的珍品。
根据专家的研究,汤家岗祖先所创造的远古文明,不亚于全国乃至全世界同时代的任何一种古代文明。2013年5月汤家岗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23年入选湖南省第一批省级大遗址。
安乡位于湖南的最北端,位于安乡境内的长江支流虎渡河,河流延伸绵绵不绝,伸向远处的湖北,与湖北的公安首尾相邻。千百年来,这里与江汉平原连成一片,历来是富庶肥沃的平原地带,非常适合耕种和居住。气候温暖,昼夜温差不大,还有丰沛的雨水滋养,自然环境何等优越,非常适合人类繁衍生息。虎渡河为汤家岗的远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清澈水源、鱼虾水产——那是人类祖先逐水而居的起源。
唯一遗憾的是,千百年来,这里深受水患之苦。一年一度长江涨水,顺着支流倒灌泛滥,在此形成泛洪区。每年洪水退了之后,逐渐形成松软肥沃的冲积平原。这里的人们依旧有条不紊地生活、耕种。豁达、开朗,生性乐观是安乡人的特质。
这些都不重要,特定的地理环境,必定衍生特定的传奇。
久闻汤家岗大名。2007年我曾跟随朋友到过汤家岗村,当时这里正在进行考古勘察。我们仅仅在遗址外围走了走,没有深入了解它。这次我应安乡县著名作家李世俊老师的邀请,参加由安乡县文联、作协与常德散文家协会共同举办的走近汤家岗文化遗址创作采风活动,再一次来到这里。
故地重游,我惊奇地发现这里已经修建得非常好,而且正在拟修一处汤家岗文化遗址公园。三座青瓦灰墙的遗址保护棚内,分别保护着早、中、晚三次挖原始遗迹掘现场。在通向遗址保护棚的林荫道路上,安乡县政协原主席章绍君手持大喇叭,一边走一边详细为我们介绍汤家岗文化长廊上展示的历年来考古挖掘成果。
此刻,站在这里的我们,都被怔住了。所有人的眼睛都随着他的指向在发光。或许,每个人内心的感慨也都已经起了波澜。这些壕沟、房址、灰坑、墓葬、宫殿式建筑群的遗迹,是七千年前人类生活的痕迹。置身在这样一个年代久远的人类生活现场,越往其深处走,越感到阳光炙热,仿佛走进了时间的深处。
我们来到1978年期间挖掘的第一座早期遗址保护棚内。这里有灰坑(即原始人废弃物堆放之地)1个,墓葬10座。发现的早期石器除磨光石斧外,还有将卵石砸开,将裂面磨平,另一面保留天然石面的敲砸器。同时还发现有以燧石上打击落下来的石片。陶器按陶系分,数量最多的是手制的粗泥红陶,其次为砂红陶、粗黑陶、泥质酱褐胎黑皮陶、泥质白陶等。大部分器皿上有红色陶衣。形状有釜、盘、钵、碗、盆等多种多样。
在1990年期间挖掘的中期挖掘遗址保护棚中,这里有灰坑9个,墓葬2座。挖掘出斧、弹丸、敲砸器、打磨器等石器。陶器中有夹砂红陶增加,泥质酱褐胎黑皮陶减少,出现少量泥质灰陶。彩陶的数量略有增加,出现了红陶白衣上绘红、褐彩的,图案有点线纹、网纹、旋涡纹、波状纹等,其它装饰方法有印纹、刻划纹和拍印纹饰。器类中有罐、釜、碗、盆、钵、盘、豆、器盖、器垫和器座等。
在2007年期间挖掘的晚期挖掘遗址保护棚中,有灰坑2个。这里挖掘出了石斧、锛、凿、铲、敲砸器、活动砺石和陶纺轮等生产工具,并且石器磨制极为精细。陶器的陶质出现了变化:夹砂红陶数量超过泥质红陶,泥质酱褐胎黑皮陶大为减少,白陶仅属偶见,泥质灰陶增加,出现了少量泥质黑陶。在器形变化上出现了鼎,并出现了平底器,彩陶数量比中期减少,纹样无显著变化,主要器形有釜、盆、钵、瓮、豆、鼎、盂、器盖等。
我在4个呈直线排列的柱洞前停住了脚步。最大的一个洞柱直径至少有一米多,这么大的柱子,在全国新石器时期的遗址中真属罕见,可称得上是柱王。这么大的柱洞,如果当时建筑的房子该有多结实多宏伟呀。
这些柱洞除了大、呈直线排列,还数量繁多、结构复杂、做工讲究、建筑规格档次高。柱洞口距地表约1.05米,洞底填埋着大块红烧土。有的柱子与柱子之间仅仅相隔一两米。在这样小距离空间之间,安装这么多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大木柱子。一个人、一个家庭是无法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的。
我惊诧于汤家岗先民们的力量。这些建筑房屋的地基如此庞大,应该是原始聚落集体力量的使然。是什么样的力量驱使七千年前的汤家岗先民们建造这样宏伟的建筑?这些建筑是干什么用的?
大地之下,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奇迹?还有多少的未解之谜?七千多年前的汤家岗先辈们是如何战胜大自然,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的?他们也曾和我们一样,也曾惬意地走过脚下这片肥沃的土地。
我站在七千多年后的阳光之下,怀想着当年的他们,他们曾经在历史这棵大树的年轮里,长久地蛰伏……
安乡县政协原主席章绍君指着面前略呈壕沟状的土堆,热情地介绍:看看这个吧,这可是七千年前的实物,是原始聚落建筑的土围环壕。不要小看这一遗址发现,它是远古时代汤家岗向古城堡过渡的雏形标志。土围环壕的出现,代表着洞庭湖区环壕向城壕演变的过程,反映着原始聚落形态的变化,即从古村落到古城的演变。
眼前的一切都源自人类的智慧和力量。那些环壕墙基、水沟、灰坑和柱洞,有近七千年的历史。一眼看去,它们拙朴的外表上都裂着好些裂纹,有着泥土特有的敦厚、朴实。原来在汤家岗,遗迹是有生命的。在漫长的时光里,它以自我的形态、不同的质地讲述着动人的故事。
1977年前的汤家岗村,被岁月的风尘深深地掩埋着,一如洞庭湖边上无数个平平常常的村落,土地平坦肥美、雨水充沛、植物茂盛。
那年夏天,连续下了好几场暴雨,汤家岗多处抗旱沟渠被冲垮,泥石流处裸露着一团团粒状的火烧土、卵石。这本是安乡农田上平平常常的现象,农人们司空见惯了。想着等雨停了,就该修整修整这些渠沟了。
雨后的这一天,安乡县乡村教师潘能艳从沟渠边经过,发现了一丝奇怪的迹象:这些坚硬的火烧土、打磨光滑的石头,与一般的石块可有点不同呀。他仔细辨认抚摸这些“石头”,它们有的像石斧,有的像石刀,形状各异,数量众多,不像是自然生成的,倒有点像经过人工打磨过的。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石头。
他惊喜异常,随即搜集了一袋样品,直奔县文物局和省考古研究所汇报。很快,他的发现得到了证实:汤家岗的这些石质器具,就是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存。这个发现让他惊喜异常,这个消息也在安乡当地引起了强烈的震撼。
第二年(1978年)11月,当时的湖南省博物馆考古部组织进行了试掘,发掘面积308平方米。1990年进行了第二次发掘,并有新的发现。随着发掘中的文物出土,汤家岗从此掀开了覆盖了七千年的神秘面纱。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人说汤家岗是长江中游、洞庭湖区远古文明的摇篮、白陶的故乡,南亚文化的发源地,并作为一个独立的典型文化类型“汤家岗文化”载入史册,编入大专院校教材。
我想,所有的故事源于生命,最终又回归生命的诗篇,回归历史,回归到眼前实实在在的实物之上,让我们知道了我们的来处与去处。
今天,我站在这片古老的遗址上,仿佛嗅到了时间缓缓流过指尖的味道。岁月在历史长河中淌过,人类真的像沧海一粟,多么渺小。但就是这样的人类,却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创造了无数个文明进程。几千年来都如此,几千年后亦如此。
(文中图片皆为作者提供)
唐益红,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诗歌学会常务理事,常德市诗歌协会副主席,常德市作协秘书长。作品散见于《诗刊》《人民文学》《星星诗刊》等,入选多种诗歌年度选本。在《人民文学》《诗刊》《青年文学》等举办的全国诗歌大赛中获过奖。出版诗集《我要把你的火焰喊出来》《温暖的灰尘》。
来源:红网
作者:唐益红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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