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随笔

文/谢文曦

奶奶领着我们山上，远远地能看见山上很多坟，我们要去“找”两个姥姥（注）的。

爷爷催促着我上山，我低着头跟上他们。妹妹跑在前面，爸爸妈妈快步跟着她，爷爷奶奶走得很慢，橡胶鞋底从后到前，一步一步，扎扎实实。奶奶牵住我的手，干硬的皱纹印在我手心。

从山顶上向下望去，看不到一个人影。鱼塘两侧，砖瓦房从高低的坡上长出，也染上泥土的一点颜色。爷爷奶奶以前养鸡的前坪修了一条宽大的水泥路，记得刚修好时白得亮眼，现在也泛着淡淡的土色融入了这里。我想起小时候人很多，这里根本不是这样安静，塘这边的人喊，塘那边应，鸡耸着头讨小孩手心的米吃，小孩满山乱窜，直到各家屋里亮起灯，村子才安静下来。我好像才发觉，这里的人早已走向不同的地方。

我们在坟前插上亮色的花，以前这座坟并不高，小时候觉得上山的路很长，姥姥去世的时候蒲团沿着这条山路往山上排开，我就跪在这条路上，到现在已经过了这么久。更久之前，大姥姥卧在藤椅上，把包着玫红色油纸的桂花酥塞进我的棉袄口袋。小姥姥聋哑，不断发出喑哑的呜咽，见到我，眼睛发光地在我手心写字，背心穿在他身上像挂上一棵干枯的矮树。

思绪飘散间，我们下山回院。爷爷烧火做饭，奶奶领我去看如今养在岭上的鸡。雏鸡毛都没长全，见人就缩进土墙角里，公鸡母鸡在岭上昂首阔步，俯视岭下的我和奶奶，听到开门声马上从岭上一列跑下来，进房里等着。“它们以为要吃食了，都下来了。你看，我们养鸡也很容易，它们都会自己来吃饭。”奶奶颇有些骄傲地说。

看着奶奶平和的笑容，我这才明白，其实大多数人都过着没什么波澜的一生。爷爷奶奶一辈子种地，日子在光阴里渐次厚重。鸡从前坪去了后山，时代的浪溅起水花，在这里落成微不足道的涟漪，一圈圈散开又归于平静。他们从来没对我说过什么深刻的人生道理，他们的话语总是最稀松的平叙。

耳边传来噼哩啪啦的炉火声，我静静听着，闭上眼靠在竹椅背上，耳边传来风声和爷爷喊我吃午饭的声音。

(注：作者老家对曾祖父母均称呼为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