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涟水河

文/陈建明

一

故乡是一个人的精神地标，每个人的血脉里都流淌着一条来自故乡的河流。

在我生命中奔流不息的那条河流，并不宽阔，也并不伟岸。它起始于遥远的新邵观音山下，积涓成流，遇山成溪，待及故乡墨溪，俨然已长成秀色可餐的少女。

小溪得青山宜养，水清且浅，卵石与游鱼历历可数，两岸稻菽飘香，一碧千里。

炎炎夏日，一到放学，我们便急匆匆冲至河边，扑通扑通跳入河里，涤去一天的溽热。彼时，金黄细碎的阳光洒落波光粼粼的水面，青荇间鱼嬉虾戏，鸭浮鹅游。捣衣的妇人们在金柳下摇落一声声银铃般的笑。河流丰沛，万物生长，仿佛要将这滚烫的人间攒成诗、攒成歌、攒成画。

阳光明媚的午后，孩子们光着脚丫，提着裤腿在河里逍遥，所到之处，吓跑了鱼，惊散了虾，逮住了几个小螃蟹。趁着大人们打个马虎眼，往溪流里一滚就化成了一条泼剌剌的鱼。

那时，水草丰美，青山夹岸。那时，天空澄碧，鹭鸟翻飞。倘若静静立于溪涧之下，还能听到大山在唱歌。

在一些有露的清晨，河面泛起了白雾，远山近水，田园村舍，都笼罩在如梦如幻的轻纱里。雾气缥缈，仿佛撩开轻纱，一叶扁舟就会分开白露，横江而来，满载着山间果实的芬芳、两岸稻菽的丰收，还有那隐隐的青山，迢迢的村庄。

入夜，一切归于寂静，河流之上的村庄也沉睡于星星点点的萤火里。在梦里，撑一支长篙，便能抵达遥远的彼岸。

别看河流温柔旖旎，偶尔也有任性发狂之时。它一改往日的温和，怒气冲天，咆哮而来，裹挟着泥沙滚滚而下。它冲破山的阻碍，岸的规制，狂奔数十里，肆无忌惮地吞没两岸的良田庄稼，仿佛在报复人类对大自然的破坏。洪水退却后，满目疮痍，留给人们的是无尽的深思……

二

从涟水上游走出的我，心中始终澎湃着一条河流。它淌过我的童年与少年，一路陪伴我成长，激励着我奋斗与求索。我把河流折叠于时光的褶皱里，携带至遥远的异乡，枕着涛声，度过一个又一个的难眠之夜。

最终，是河流的呼唤，让我又一次回到了这里，回到了魂牵梦萦的涟水河畔，日夜聆听它如歌的流水声。

守护河流，责无旁贷。我亲眼见证了推进农村厕所改革、严禁沿河两岸养殖污染、狠抓工业污染治理、实施沿河风光带河堤工程治理等一项项河流生态保护措施的实施。保护青山碧水，守护我们的母亲河，这是故乡对游子的召唤，也是一个游子对故乡深情的守望。

往日那条略带野性的河流，重又恢复了温润如玉、婉转清扬。

三

一条河流的光影里，总是留下无数不朽的诗篇。

人类自古有逐水而居的习性。河流滋养着万物，也孕育着文明。

水的灵性与多情，山的伟岸与无私，造就了小城的秀婉与宁静。

河流自远方而来，穿城而过，留下一支动人的歌。城以水而名，因水而兴。涟水之源，古埠蓝田。镇因“此地宜蓝”得名，也以“种玉蓝田”而欣。

曾经，这里商贾云集，楼阁遍地。河上筑有十数桥梁。码头之上，帆船满载待发，行人摩肩接踵，宛若一处繁华的“小南京”。

很多年过去了，那河流之上的舟楫催发，流年里不曾远去的桨声灯影，还久久徘徊在小镇人们永不褪色的春梦里。

小镇时光是慢的。青石老街铺面，家家门口摆满花花绿绿的百货南杂，往铺里一瞅，纵深处深邃幽暗，一直通到时光深处。其实，屋后是一汪碧水。两岸青石磊磊，河边捣衣的、洗菜的、洗马桶的，笑声、骂声，混杂在长长的吆喝声里。小巷深处，古老的蓝溪桥横卧溪上。路面青石久远，显露出镜面般光滑的花纹来。凭栏倚立的石兽，蹲守人间已久，面目逐渐模糊。从桥这头抬脚迈上石阶，迎面就触及对岸的烟火。桥的中央三五知己碰面了，未及招呼，身旁的自行车铃、篮子担子、铜壶铁桶、锅碗瓢盆便叮当响作一团。凑热闹的，还有河流之上，袅袅荡起的烟波。

四

水孕育着文明也创造着历史。

小城枕山环水，宛若世外桃源。抗战时期，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吸引了无数躲避战乱而搬迁至此的高等学府。其间，著名的国立师范学院便发轫于斯，著名文学大家钱钟书也曾执教于此。时光久远，国师旧址李园辉煌不复，但光明山上书声犹在，永不磨灭的，是曾照亮小城的璀璨文化之光。

烽火连绵，弦歌不绝，仿佛又让人回到了那舟楫相接、辐辏相继的繁华盛景。

一条河流承载着厚重的历史。人们临水而居，繁衍生息，传承文化，也寻找着通向美好生活的大道。

从古老的蓝溪桥漫步而行，秀美的沿河风光带延绵数十里。

溯游而上，儿时嬉戏的墨溪河水波明澈，两岸白塔入云，青山倒影，风雨桥横贯如虹。夕阳西下，河上金光闪闪，映照着三甲古村落，映照着广场上跳舞的人们幸福的笑脸。

沿河而下，则可直达涟水河东岸。矗立于湖光山色中的沿河风光带已成为美丽新城。人们傍河而住，诗意栖居，晓看山色暮看云，尽情享受山水之城带来的安详与宁静。而在距离下游坝口不远之处，一个个新的家园正拔地而起。

夜幕降临，涟水河畔树影婆娑，人声鼎沸，成了灯的海洋，光的世界。开车漫行于河边，犹如走进了一幅秦淮河边的光影画卷。

五

小时候，我常常伫立于河边，遐想着小河流向何处。

一条河有一条河的走向，一条河有一条河的跌宕起伏，一条河有一条河的梦想，或奔腾入海，或润泽山川。从遥远的山间奔流至此的涟水河，流淌过岁月如歌，携着我的梦想，携着小城人们诗意栖居与家园之梦，一路向前，奔腾不息。

（原载于《湘声报》2022年11月12日）

陈建明，女，湖南省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湖南小说专班学员，毛泽东文学院第二十期中青年作家培训班学员。作品散见《青年文学》《湖南文学》《散文》《延河》《读者》《伊犁河》《散文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