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崇云/摄
老家的油茶树
文/粟伟军
忘不了小时候跟着哥哥姐姐们到山上采摘油茶果的往事。
我的家乡——衡山的后山,是典型的丘陵地带。一年四季,草木茂盛。松树、杉树、樟树、枫树、苦楝树、板栗树等,遍布其间,其中最让我难忘的是油茶树。
山山岭岭中,无论是坡地还是背阴的小山谷,都有油茶树散落在茅草和杂树丛中,郁郁苍苍,绿荫如盖。它们一般都不高大,叶子很厚实,四季常绿。它的枝干,材质特别硬实,家里人常用来作为家用。枝干的分叉部分,可以锯下来做成一个结实的木钩子,用来悬挂物品,经久耐用。粗壮一点的树桩子,可以削成陀螺,表皮光滑,尖头部分又特别耐磨,是儿时陀螺玩具里的扛把子,很受孩子们的喜爱。
到了十月,油茶树的果子熟了,挂满了枝头,沉甸甸的,树枝都被它压弯了腰。油茶果有的青皮中透着暗红,有的呈红褐色。放眼望去,触目所及,无不是人间惊喜。
在山里长大的孩子,对于这些油茶果有着一种特别的亲切感。但是在孩子们的心里,始终迷惑不解:“这一颗颗油亮的果子,为什么竟能变成一滴滴香溢欲滴的茶油?”
按照祖辈传下来的规律,每年霜降前后我们就可以采摘油茶果了,这个时候的油茶果已经成熟,采摘回来也有好天气可以晾晒。在浓雾湿冷的清晨,家里包括老人小孩就开始全体出动,大家或提着竹篓或挑着箩筐,一路上欢声笑语,把林子里的鸟儿都惊飞了起来。
摘油茶果也有一定的方法和技巧,首先要会找树,很多老人就专挑果子多的树摘,选得好的话,在一棵树上就能采摘不少。成熟的油茶果如李子般大小,青绿色或暗红色的果实隐藏在碧绿的叶子里,很是迷人眼。也有的被阳光晒成红褐色,高悬在枝头,好像在向人们炫耀着她的靓丽。我小时候很喜欢爬树,赶上这采摘油茶果的日子,那简直就是我最开心的节日,如果运气好的话,我还能在绿树丛中,找到肉嘟嘟的“茶耳”或“茶泡”,它们鲜嫩脆甜,一口咬下去,那味道妙不可言,这是我儿时最珍爱的美食了。
历经冬春季风霜雨露的洗礼,又经受过夏日骄阳的炙烤,秋日暖风的吹拂,油茶树硕果累累,垂立枝头,无私地把自己奉献给人们,骨子里透着几分淳朴,让人有相见恨晚之感。油茶树的果实被称为“长寿果”,皆因它花果同株,抱子怀胎的奇观,令人惊叹。这一季果实成熟之日,又是下一季新果孕育之时。我们在采摘油茶果的时候,惊奇地发现油茶树的枝条上竟然又孕育了一些小花苞。白色的油茶花,嫩黄的花蕊,煞是好看!有道是:“草木摇落清秋冷,谁知茶子藏暗香”。就这样轮回交替,油茶树成了大自然对人类最精美的馈赠。
在这个丰收的季节,山间油茶树是大地对人们辛苦劳作最真诚的回报。阳光氤氲,满坡的油茶树犹如一丛丛绿色的城堡,里面盛满了人们的喜悦和幸福。在采摘油茶果的过程中,看着一颗颗油茶果滚落到竹篓里,这份收获的欢喜,至今仍让我回味无穷。
油茶树下,我们弓着腰,两眼晶亮,虔诚地捡起油茶果,一粒一粒地放在掌心里,细细地揉搓、摊开,轻轻地吹去上面的浮土,然后,把它郑重地放进篓里。有些油茶树挂满了果,枝丫负重下垂,我们站在树旁就能轻松摘完;有些坡地上的油茶树枝干长,却挂果不多,需要我们昂着头,一粒粒地找寻;有些油茶果即使踮着脚尖也够不着,这时我们就会用随手携带的小钩子把果子钩下来,这个过程也是非常的有趣,每找到一颗油茶果子,我们都会兴奋地喊出声来。就这样一树一树地找寻、采摘,一筐一筐地聚拢,然后大人们再一担一担地挑回家。这种成就感,对于我们来说,真是一种最好的精神奖赏。时至今日,我仍然会感动于生命中这份珍贵的欢愉和满足,它有些单纯,还有些童年的野趣。
待到夕阳拉长了油茶树的影子,人群渐渐四散开来,大家都忙着收拾器具往家赶。随着人们下山离去,喧闹的茶山又回归了寂静。看着挑着满筐满箩油茶果的父老乡亲们蹒跚的身影,听着他们沿路撒下的欢声笑语,其时虽年幼,却已然记下了这样温馨的场景。至今回想起来,仍然会感觉到心头暖暖的。
油茶果挑回来后,要摊开放在太阳底下暴晒,直到果皮被晒得裂开来,露出里面油黑晶亮的油茶籽。油茶籽不大,黝黑发亮,犹如一颗颗黑珍珠。我们虔诚地把油茶籽从褐色的果皮里一粒粒地分拣出来,挑出那些霉烂或空瘪的坏籽,以保证榨出来的油味道纯正,没有杂质。待到油茶籽被晒干后,就到了要开榨的日子了。
在我老家的大队部,曾经有过一座老式的木榨油坊。在当时,榨油是一件特别隆重的大事,是每家每户都要用心对待的。这不仅是因为榨油的工序很讲究,更是因为这关乎一年的收获,关乎一家人的日常生活。乡亲们把茶籽送进油坊后,油坊的师傅会先把茶籽碾得粉碎,为下一步把它蒸熟做准备,这过程的每一个细节都要格外注意,蒸的火候,胚饼的制作,铁箍的结实程度,都必须严谨、细致,确保不出一丁点纰漏。
上锅蒸的时候,灶里早已燃起熊熊大火。没多久,锅里的水就翻滚起来,炙热的水汽弥漫在小小的油坊里,油坊内霎时温暖如春。油坊师傅忙着把碾碎的茶籽一层一层地倒进大木桶里蒸,有经验的师傅看着成色差不多了,就忙着准备踩箍。踩箍是项实打实的技术活,需要扎实的手上、脚上功夫。只见师傅把两个铁箍叠起来放在地上,再把准备好的稻草剔除干净,把稻草尾部拧成一个旋状,倒放在铁箍的中心,再在上面铺上一层干稻草,将蒸熟的茶籽粉倒上去,用力踩紧踩实。上面再同样铺些薄草,然后把散开的稻草收拢起来压实,用剪刀修整好边缘,一个标准的油箍就算制作完成了。小时候,我跟着母亲去看过几次榨油,那时候是全手工操作,纯物理压榨,当看到榨油槽上的铁箍饼边沁出密密麻麻的油珠子,顺着油槽汩汩流进油桶时,我很惊奇于油坊师傅的麻利能干,看着他们三下五除二,就把一锅茶油给榨了出来,内心很是钦佩。闻着那阵阵沁人心脾的茶油清香,我心里顿时热乎乎的,这样的感觉简直太美妙了。
榨油的当天,家家都很热闹,母亲会用这新鲜的茶油,炸出一锅酥肉,还有米粉制作的猫耳朵等零食,最后还会用这锅油的底子,炸一锅新鲜的鱼块,留作家里来客人时招待之用。榨油这天是一个幸福的日子,在那段贫瘠的年月里,茶油带给我们童年最奢华的物质享受,点缀着我们清贫却又美好的生活。
茶油是纯天然的优质食用油,有“东方橄榄油”之美称,又称“长寿油。”古往今来,喜爱茶油的人数不胜数,唐代著名诗人李商隐,曾为茶油赋诗“芳香滋补味津津,一瓯冲出安昌春”。诗人对茶油的喜爱之情,早已溢于言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一个可以常年吃猪油的家庭一定是富裕的,而常年靠吃菜籽油、茶油的家庭,往往都是清苦的。只是如今反过来了,有钱人在追求吃茶油、菜籽油这些纯天然的食用油,而普通的农村家庭反而吃不起茶油,猪油也很少了,平常改成吃调和油、大豆油。
最近有事回了一趟老家,来接我的老乡刘总是一家茶油合作社的董事长,他在衡山萱洲镇承包了1000多亩山头,全部种上了油茶树。经过多年的艰辛培育和护理,加之今年气候好,目前油茶林已是硕果累累,出现了丰收的景象。看着满山绿油油的油茶林,枝头挂满了青色的果子,刘总的心情自然是惬意而又满足。
在明净的秋日暖阳下,满山浓绿滴翠,泛着苍苍青色。油茶树的一些新嫩枝条上,又开满了白色的花朵,黄色的花蕊密布其间。花们挨挨挤挤,缀满枝头。登山远望,既如浓霜降临,又似初雪覆压。此时,粼粼的阳光满泻在山坡的茶树上。绿叶白花,闪动着银亮的光芒,映衬着寂寥的深秋。一刹那间,我们的心田洋溢着丰收的喜悦,盈满了对来年的憧憬。看山头,茶树苍苍;望湘江,秋水长天。
又是一年油茶果采摘季节,耳畔似乎又听到了父老乡亲们那爽朗的笑声。那漫山遍野的油茶林,连绵起伏,正沐浴着时代的春风,仿佛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碧浪滚滚,枝叶随风起舞。我似乎已闻到茶油那熟悉的香味,这香气穿越千山万水,正飘进游子的心中。
粟伟军,笔名:一粟。湖南衡山人,衡阳市作家协会会员。
来源:红网
作者:粟伟军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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