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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丨李少君:“诗教”典范苏东坡:悦读修炼人生

来源:《华声·传播观察》、学习强国 编辑:施文 2024-08-23 08: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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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教”典范苏东坡:悦读修炼人生

文/李少君

春节前去拜访了叶嘉莹先生,承蒙惠赠《小词大雅》《古诗词课》等著作,拜读后深受教育,尤其是苏东坡的部分。接着,我又把李一冰先生的《苏东坡新传》读了一遍,收获颇多。中国古代有“诗教”传统,觉得苏东坡就是“诗教”最佳的典范,苏东坡从小在母亲教育下学诗习诗,又因为诗歌的熏陶长大成熟,最后到达一个至高境界,堪称“诗教”榜样。

“诗教”的本质

“诗教”是古典中国最基本的启蒙教育方式。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中国古代有着深厚的“诗教”传统,《礼记》记载:“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意思是到了一个国家看看他的教育,这个国家的人若是温柔敦厚,一看就知道这是“诗教”的结果。经过“诗教”的人就比较文明,可见“诗教”的教化作用不可小觑。

《诗经》被孔子列在六经之首,他鼓励儿童从小就读诗,说:“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可以理解为近可以孝顺父母,遵循家族伦理,远可以为国家作贡献。迩之事父,是一种自然情感,转化为家庭伦理。远之事君,则是价值引领,为国家民族做奉献。

诗教本质上是一种情感教育、人文教育和伦理教育,诗歌能唤起情感的觉醒,同时赋予教化功能,在不知不觉潜移默化中教导如何认识世界,如何做人处世,如何尊老爱幼,如何邻里和睦,如何相亲相爱。钱穆、林语堂等就特别强调诗歌的宗教功能。

儒家把《诗经》作为第一经典,是因为儒家的核心价值观里,强调做人是最重要的。先学会做人,然后才是学习谋生的技艺。儒家强调“学以成人”“立德树人”,强调“君子之道”,成为一个君子,是儒家全部学习修养的目的。直到1914年,梁启超还曾在清华大学专门做个题为“君子”的演讲,期望清华学子“崇德修学,勉为真君子,异日出膺大任,足以挽既倒之狂澜,作中流之砥柱”。

这一点,在现在看来越来越重要,多少高学历者出现心理问题价值问题,没有首先学会做人,接受高等教育还是会出大问题。

古典诗歌里包含着中华文明的基本精神和伦理价值,按现在的说法,就是蕴藏着中华文明的基本核心价值观。

读诗写诗就是一种修炼

苏东坡曾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其实就可以理解为诗教对一个人进行长期的熏陶效果,这也是苏东坡自己不断实践总结出来的。读诗写诗,无疑就是一种修炼,修心修身,不断提升超越自我。中国古典诗歌最推崇的是“境界”,强调诗之情趣与意境,有境界则自高格。境界,是指一个人的认识水平和精神层次。那些优秀的诗人和诗歌,都是有着高境界的。钱穆先生认为即使不写诗,只要读诗和认真领会,“自己心胸境界自会日进高明”,也能达到与诗人相当的境界,从而获得超越。读诗写诗,成为一种人生修养,孔子在《论语》里夸奖一个人时,常说“可与言诗者也”,而古代对美人的最高评价也是“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

苏东坡可以说是最佳的“诗教”典范,是儒家“君子”的典范。林语堂说每个中国人一说起苏东坡,都会会心一笑。因为大家都觉得他很亲切。苏东坡有“坡仙”之谓。李白很早就被称为“诗仙”,但叶嘉莹先生认为李白是“仙而人者”,李白是天才下凡,苏东坡则是由人成仙,是“人而仙者”。

每次读苏东坡,我就强烈地想成为他这样的人。我们每一个人内心深处,都有一个苏东坡作为榜样。我们都希望自己能成为苏东坡,他乐观,享受生活,具有多方面的才能,虽然遭遇过很多挫折,但最终能够克服种种阻碍,达到一种超脱通透的境界,在苏东坡的精神世界里,他永远享受一种神仙般的日子。我们都心向往之。

人人可学苏东坡

苏东坡是自我修炼成仙的典范,是不断自我超越的“君子”。李白是谪仙人,是天上下凡的仙人,是天才流落人间。东坡则更让人亲近,就像是我们身边的邻居,隔壁家好玩的大才子,我们对他的日常生活很熟悉,他才华横溢,但也有尘世凡人苦恼,最终得以自我超脱。苏东坡早期的诗歌清新脱俗,他有过幸福美好的童年,“我时与子皆儿童,狂走从人觅梨栗。健如黄犊不可恃,隙过白驹那暇惜”,跟杜甫有些相似。一考而中金榜题名之后,开始远离家乡,“故乡飘已远,往意浩无边”,从此“腊酒送寒催去国,东风吹雪满征衣”,因而发出“悟此长太息,我生如飞蓬”的感叹。这个阶段的苏东坡,才华过人,但诗歌也还是限于飘逸空灵、清雅别致而已,比如这样的诗歌“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东风知我欲山行,吹断檐间积雨声”“飞雪暗天云拂地,新蒲出水柳映洲”等,因为生活顺意,他的诗里也有“惯眠处士云庵里,倦醉佳人锦瑟旁”这样随俗的描述。苏东坡的诗风转变,发生在民风比较彪悍的密州,《水调歌头》《江城子·密州出猎》等写在这里,“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苏东坡诗词开始豪放壮阔,格调雄健,刚柔兼具,后来成为“豪放派”的代表。加上在此期间,苏东坡重读《庄子》,视野越来越开阔,心胸越来越高远旷达。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突然大难临头,“乌台诗案”突发,苏东坡死里逃生后,到了黄州。经历生死考验后,苏东坡由一个优秀诗人蜕变为伟大诗人,后来他自诩平生功业为黄州、惠州、儋州,就是这个意思。因为,在这三个地方,他绝处逢生,从低谷中奋起,不断自觉修炼,胸怀丰富广大,精神超尘脱俗,灵魂境界不断升华。苏东坡是一个自觉不断提升自己的修行者,这从他不同阶段若干充满理趣的诗歌中可以看出,“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等。黄州、惠州、儋州,更是他一生最重要的生命道场和精神修炼之地,是他“君子”人格逐渐形成的重要历练的三个标志性地点。

在黄州,苏东坡回归田园,开始耕读生活,将一块整治后的荒地命名“东坡”,自号东坡居士。在这里,他写出了人生的顶峰之作,如《前赤壁赋》《后赤壁赋》《定风波》《念奴娇·赤壁怀古》《临江仙》等。随后,苏东坡发配惠州,发配岭外是当时最重的惩罚,于是有大领悟“此心安处是吾乡”,肉体只是一个躯壳,随处可以安身立命。苏东坡在惠州安贫乐道,开始专心创作,迅速融入当地生活,他在诗里写:“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享受着生活,“白头萧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这个时期,他诗歌风格柔顺平和。但不久,更大的打击随之而来,苏东坡再一次被流放海南,他以为必死无疑,“某垂老投荒,无复生还之望”,但他乐天知命的达观人生态度,在顺应命运中又一次获得了上天的垂顾,他在海南岛找到了新的快乐,“总角黎家三四童,口吹葱叶送迎翁。莫作天涯万里意,溪边自有舞雩风”,以致怀疑“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最终,“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苏东坡遇赦北归,他反而留恋起了民风淳朴的海南,感叹“九死南荒吾不悔,兹游奇绝冠平生”。北归途中,苏东坡写下的“浮云世事改,孤月此心明”,仿佛是一生的写照,又仿佛遗言,随后不久,苏东坡去世。

苏东坡是每个人都可以学习的榜样,是“诗教”的典范。苏东坡融合儒释道,是集大成者,达到了传统文化顶峰。而他所处的北宋,被认为是古典中华文明的高峰期,苏东坡无疑是其代表人物,是不断自我修炼而成的“君子”典型。

《毛诗序》称:“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诗教的作用,确实大矣。确实,诗歌形式的短小凝练,语言的生动形象,更容易被孩子们接受和传诵,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并因此对其人生产生深远影响。

因此,五四新文化运动也是从新诗革命开始,并由此开启现代性。蔡元培呼吁“以美育代宗教”,鲁迅主张以诗歌激发意志精神,改造人心,达到“立人”的目的,这些观点,与中国传统“诗教”都有异曲同工之处。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诗刊》社主编、一级作家)

来源:《华声·传播观察》、学习强国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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