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来仪湖》节选
比黄金珍贵的鸟
文/谭新
倪局长从区政府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来,负责来仪湖湿地公园建设工作的林管股长曾凡就火烧屁股似的闯了进来,慌里慌张地说:“倪局长,得马上去一趟来仪湖。”
倪培知道曾凡是个急性子,但平时在他面前还是尽量保持不紧不慢的样子,见他这么急,知道有大事。便说:“莫急莫急,怎么回事?”
曾凡尽量让自己松弛下来,依然有点急:“小张发现有人在泉河镇集市上交易一只鸟,他怀疑是一只白枕鹤。对卖方说这是国家保护动物,不允许买卖。双方吵了起来,那人动了刀子,小张受伤进了医院。”
“小张伤得不重吧?那只白枕鹤呢?”倪培一边问,一边关电脑。
“亏得有镇林管站的易站长在一起,及时将小张送了医院,具体伤势不清楚。派出所的同志出了面,伤人者抓起来了。白枕鹤在林管站。”曾凡情绪缓和了,跟在倪培身后一字一句地说。
上了车,倪培立即给易站长打电话询问小张的伤情。易站长在电话那头说道:“局长放心,小张刚从手术室出来,没有生命危险。刀刺在肚子上,伤口不深,不是要害部位,但流了不少血。医生说要住一段院。”
倪培听了,稍稍放了心,但总觉得自己工作环节哪个地方出了问题。
小张叫张向东,父母是在烂泥湖治理工程中有突出表现的张辉云与珍珠。中南林业科技大学动物学系毕业,专攻鸟类学。对鸟类的形态、分类、解剖、生理、行为等都有很深的造诣。虽然参加工作不到一年,但小伙子工作勤奋,为人热情,精通业务又任劳任怨。倪培正准备提拔他当产业股股长。
车子直接开到了镇医院。
病房里,派出所的人正在向张向东了解情况。林管站的易站长把当时发生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小张这几天一直是我在陪同,晚上也是睡在我家里。今天一早,我们在集市旁边摊点上吃早餐。吃完早餐,我们听到了一只鸟的叫声,这鸟叫起来声音洪亮,犹如号角。小张说这不是一只寻常鸟,拉着我,循着鸟声寻过去,就看见有人在交易。卖鸟的是个老汉,60来岁,络腮胡子邋里邋遢,长方脸上皱褶粼粼,肌肉萎缩,骨瘦如柴;买鸟的是个中年女子,穿一身名牌衣服,手里提着刚买的鸟笼子。卖鸟汉子要价两百块,女子只肯出一百五十块,两人正在讨价还价。我们一看那鸟,我是从来没见过。暗黑色的眼球,黄绿色的嘴巴,红色的脚爪,白色的颈根和翅膀;脑壳的前面、侧面以及眼睛周围的皮肤都是鲜红色,这些颜色光滑细腻,很好看。小张就对卖鸟人说,大哥,你这鸟从哪来的?那人不予理睬,小张又说,这是国家保护动物,不能买卖的。那买鸟的女人一听,不还价了,掏出两百元就准备递给卖鸟人。小张上前阻止说,不能买卖,你们这是违法行为。在拉扯中,那卖鸟人突然抽出一把刀子,捅到小张肚子上。”
病床上的张向东见倪培这么快就来了,眼角湿润,想坐起来。倪培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躺着莫要动,安心养伤。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把身体养好是最重要的,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做呢。”接着交代曾凡:“曾股长这几天你就留在医院,照顾好小张,有什么需要,随时跟局里说。还有,你先不要通知小张的父母,免得他们担心。”
张向东感激地点头,担心地说:“在白枕鹤的世界里,有一个生存法则,一生只求一偶,生便双飞,死不独活。这只白枕鹤是只公的,那只母的还在。要是这只公的不回去,那只母的会有生命危险。要抓紧问清那个卖鸟的,这只白枕鹤在哪里捕到的就要赶快放回哪里去。”
倪培和易站长随派出所的人到了讯问室,就见一个干瘦老头坐在墙旮旯,两眼朝天抬头看着天花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所长认识倪培,附在他耳边说:“这老头一句话都不说,目前为止还不知道他是哪里人。”
倪培说:“我来问几句可以不?”
所长知道倪培干过派出所所长、刑警大队副队长、乡政法书记,审讯肯定比自己有经验,连忙说行。
倪培搬了一把椅子放到那老汉身边要他坐,老汉不动。倪培像抱小孩一样把他抱到椅子上:“被你用刀捅的那个人现在没事了。幸亏你力气不大,刀子捅得不深,住几天院就没事了。”
老汉的紧绷着的神经一下放松,像死人突然活过来,开口说:“那冒事了,放我走啊,我崽还要等我回去搞饭呷。”
“放不放你是派出所说了算。我是林业局的局长,我叫倪培。被你捅伤的小伙子是我们单位的。你若是能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给你说点情还是可以的。”
老汉眼里没了警惕,鸡啄米似的点头。
原来,这老汉名叫万喜贵,高岭湖村人,三十年前从江西“肩伞上门(男到女家)”来的。堂客是个残疾人,生了两个儿子,大的七岁夭折,第二个儿子是个偏瘫,第二年岳父母先后去世,残疾人堂客去年也死了,家中就剩下他和残疾人儿子,日子过得很苦。不知道从哪年开始,高岭湖来了很多叫不出名字的鸟,有人开始捕猎,街上饭店喜欢买,还有人来收了集中卖到城里去,价钱也越卖越高。后来这些鸟渐渐少了,政府也下令禁止捕猎,明着捕变成了暗地里捕。他一开始没想到要捕鸟,是无意中尝到甜头才干的。他种了几分菜土,为防隔壁邻舍的鸡,他捡了一些破旧渔网围菜土,不承想常有鸟类撞上。于是他想到了用网捕鸟,围菜土的渔网经过改进,撞上网兜的鸟一个也跑不掉,拿到市场一卖就能赚到一些钱。这只鸟也是它自己撞上网兜的。至于为什么用刀子捅人,他说不是故意的。随身带的小刀平时藏在裤袋里,作些小用,拉拉扯扯中不知怎么就刺向了对方。
倪培看这万喜贵不像撒谎,问道:“你知道捕鸟是犯法的吗?”
万喜贵迷惑地摇头。
倪培严肃地说:“国家法律有规定,捕杀任何鸟类都是非法的。如果捕杀了国家列入保护范围内的鸟类,那就是犯罪!要坐牢的!告诉你吧,你捉的这只鸟叫白枕鹤,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比黄金还贵重。”
万喜贵一听,脸都吓白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哭了几声又止住:“我的天啊,我真的不晓得这鸟这么贵重,不晓得么子鸟是国家要保护的啊!我那瘫子崽何得了啊!”
倪坪说:“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你先回去把这只白枕鹤放了。我和林管站的易站长还有派出所的同志陪你一块去。要记得在么子地方捉的,就在么子地方放飞。”
万喜贵带着众人到了捕捉白枕鹤的地方。看着白枕鹤冲天而上,随着几声欢愉、洪亮、像号角一样的叫声,另一只白枕鹤从一片树林中展翅而来。这对重逢的爱侣,落在一棵红叶楠上,亲昵地摩挲一会,然后飞上了更高的天空。
倪培等人进了万喜贵的屋子。屋子里的光线非常暗,闻到的是一股垃圾腐烂的味道。进门的正屋有点光线,看得见中间一张破旧、低矮的小桌子上面落满了灰尘,估计很久没人来了。后墙有一条用泥巴砌的长凳,上面放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挂满了蜘蛛网,给人一种尘封的感觉。东屋里面几乎是黑的,支着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正是万喜贵瘫痪的崽。见有人来了,两只手在空中抓着,口里叫着肚子饿,一股发霉的酸臭味从床上飘过来,让人心惊。
曾凡把盒饭递到床上,捂着鼻子很快退出了屋。
回城的路上,倪培对曾凡说:“作为林业主管部门,我们忽视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宣传教育问题。1989年开始实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如今过去二十多年了,老百姓并不完全了解,更不知道么子是国家保护动物,就是知道了名字,也不认识是么子样子。这次湿地建设内容中,就要设立鸟禽保护区、觅食区和栖息区,给鸟禽创造一个良好觅食环境。如果老百姓对鸟禽的长相、习性都一无所知,谈保护就更是一句空话了,也不利于我们的开发建设。我想,应该在宣传上用点功夫。”
曾凡说:“局长所言极是。宣传工作就交给我吧。您给个指导意见,我做一个方案,您再修改。”
“还有一个问题。”倪培接着说:“湿地建设所辖范围内,还有不少贫困户,政府有一些帮护,每年都给他们发钱放粮。我觉得这还是头痛医头的办法,没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我有一个想法,在当地组织一支园林建设施工队。过几天,把位于湿地位置中的几个村的村支书和村长召集起来开个会,把组织施工队的事与动物保护的宣传结合在一起来开。”
曾凡说:“局长你考虑问题真是周到。这是一箭三雕,特别是解决了那些贫困户的生活难题。如果会议有李书记和谭区长参加,那就是锦上添花了。”曾凡顿了顿,问倪培:“局长对那个万喜贵准备怎么处理?派出所说尊重您的意见。”
倪培叹了一口气:“都是贫困与无知害的。好在小张伤不重,白枕鹤又放了。这万喜贵是个贫困户,又有个偏瘫的崽要人管,关他判他有点不现实。我对所长说了,还是以批评教育为主吧。我们的宣传资料上,也可以把这个案例写进去,警示还是要有的。”
“局长是菩萨心肠。这么处理是最好的。”曾凡有点感慨:“这些年,国家对乡村的发展越来越重视,一直在寻找一条适合乡村发展的道路。可是,奇怪的是,农民却始终处在一种被动消极的状态,譬如扶贫,譬如搞乡村振兴,许多农民觉得与自己无关,认为这是政府的事……”
说话间,倪培手机响了起来。是区长谭名良打来的,他询问了事情经过后,在电话里说道:“老倪,这件事对我们是个很好的警醒!你明天来我办公室,我也约了李书记,我们再聊聊与湿地建设有关的问题。”
第二天下午,倪培对曾凡说:“李书记和谭区长同意了我的意见,下周星期一开会。你赶快整理一下,把来仪湖现有的、属于国家重点保护的动物,重点是鸟类,印500张宣传页,彩色、对开,在会上发给各村支书,让他们回去张贴、宣传。”
谭新,湖南益阳人。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协生态文学分会会员。出版散文集《心静则清》;短篇小说集《痴情如露》;历史小说《千古名臣胡林翼》;长篇小说《来仪湖》即将出版。
来源:红网
作者:谭新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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