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山的老同志
文/唐胜一
在远离城市喧嚣的偏僻地,有一个宛如世外桃源般的点尕村。它静静卧在大地的怀抱中,被连绵起伏的山峰温柔环绕。那音符般的山峰,像是大地涌起的绿色波涛,一层接着一层,向远方绵延而去。
走进山中,仿佛踏入了一个绿色的梦幻世界。树木郁郁葱葱,枝叶相互交织,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使得山地宛如一片黑绿的深邃海洋。一旦风儿拂过,树枝像极了一群活泼好动的娃儿,欢快地摇曳着,点头嬉笑。俯身细看,密密的青草如同柔软的地毯,铺在脚下,其间星星点点地点缀着五颜六色的鲜花,它们肆意地绽放着,散发出阵阵醉人的芬芳,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竖耳侧听,林中的山鸟欢快地啼鸣着,那悠扬的歌声清脆悦耳,仿佛是大自然奏响的美妙乐章,每一个音符都跳跃着生命的活力。当一阵大风吹过,那片竹海便涌起层层波浪,发出沙沙的声响,恰似一首悠扬的交响曲,为这山林增添了几分灵动与诗意。
在这如诗如画的山路上,每天都会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就是被乡亲们亲切称作“三爹”的巡山护林员。三爹已至古稀之年,岁月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他满头白发如雪,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背脊也微微弯曲,像是承载了太多生活的重量。然而,他行走的姿势与步伐却带着一种与众不同的坚毅,那是在困境中不断博弈所沉淀下来的坚定和执着,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仿佛在丈量着这片他深爱的山林。
不知从何时起,大家似乎都忘记了他原本的名字,无论男女老少,都自然而然地叫他“三爹”。这个称呼里,饱含着乡亲们对他的敬重与亲切。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还带着丝丝凉意,轻柔地洒在山间时,乡亲们总能准时看到三爹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山路上。“哟,三爹,这么早就巡山啦!”“三爹好,吃饭了没有?”乡亲们热情地和他打着招呼,脸上洋溢着质朴的笑容。三爹也总是笑着回应,他的笑容如同春日里的暖阳,温暖而和蔼,说道:“巡山,就得早出晚归,就得披星戴月,就得趁晌午时分去守望。”那声音,虽然带着岁月的沧桑,却充满了力量,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他对这份工作的坚守与热爱。
三爹巡山护林已有数十年之久,大山就像一位忠实的老友,默默地见证着他的坚守与付出。记得有一次,三爹的亲侄子偷偷上山砍树,想要拿去换些钱补贴家用。他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还是被三爹发现了。三爹发现后,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二话不说,直接就朝着侄子走去。侄子看到三爹,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慌了神,脸上露出了惊恐和愧疚的神情。他连忙扔下手中的斧头,跑到三爹面前,不停地求情:“三叔,我错了,我真的是没办法了,家里实在太困难了,您就饶了我这一次吧。”说着,侄子的眼眶都红了,声音也带着一丝哽咽。但三爹却不为所动,他看着侄子,语重心长地说:“孩子,我知道你家里难,可这山林是大家的,是我们世世代代的根基,不能因为一时的困难就破坏它。”说完,三爹不顾侄子的苦苦哀求,硬是将他扭送到了大队部。最终,侄子受到了应有的处罚。
这件事情过后,亲嫂子便对三爹怀恨在心,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亲小叔子为什么就不能网开一面,抬手放过侄子一次?从此,两人就成了冤家对头,互不说话,互不来往。偶尔在路上相遇,也是尴尬不已,气氛十分压抑。三爹每次看到嫂子和侄子,心里都满是无奈,他常常在心里叹息:“革命要从自家做起,亲人都不支持我的工作,那还算什么亲人?我又怎能不坚持原则呢?”他虽然心里难受,但从未后悔过自己的决定,因为在他心中,守护山林的责任远远重于亲情。
有一回,三爹家养的一只黑狗,不知为何,不声不响地溜进了嫂子家。嫂子看到黑狗的那一刻,积压在心中已久的怨恨瞬间涌上心头,觉得这是一个报复三爹的好机会。于是,她咣当一声关上了门,真的关起门来打狗。只见她快步走到墙角,操起踩田棍,眼中充满了愤怒,朝着黑狗连连打去。黑狗被打得汪汪直叫,且惊恐地在屋子里逃窜,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却发现四处不是墙就是关闭的门,没个出处。嫂子一边打,还一边大声骂道:“你这只养不熟的斋狗仔,吃里扒外,连自家人都不认,我能让你有好?”而门外的儿子,听到母亲的打骂声和黑狗的惨叫,心里有些不忍,便在门外大喊:“娘,放了黑狗吧,黑狗又没对我家做什么坏事。要骂就骂叔叔,是他不顾亲情。还是算了吧,我就当没有他这个叔叔。”他的声音里,既有对叔叔的埋怨,也有一丝的无奈。
叔侄两家的不和,在村里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旁人看在眼里,都觉得十分唏嘘。六爷就曾感慨地对三爹说:“你家先人不知哪个弯了只脚,弄得你们后辈自家人都不认自家人喽!”乡亲们对此议论纷纷,有人觉得三爹太过于死板,不懂得变通;也有人觉得他是个有原则、不讲情面的人,值得敬佩。但不管大家怎么说,从这件事情之后,大家都知道三爹是个说一不二的人,都觉得还是少惹他为好,以免给自己惹来麻烦。
山风总带着野性的呼啸,却吹不散三爹与这片山林的羁绊。那些潜藏在绿意深处的危机,总在猝不及防时撕开狰狞的面目。那回, 不知谁引发了山火,瞬间,浓烟裹着火苗腾空而起,将树枝烧得“噼里啪啦”。三爹就地折断一根生树枝,冲往火场朝火焰扑打。没扑打多久,他就被灰黑色的烟呛得睁不开眼,灼热的气浪掀翻了他的草帽。他慌乱地移动脚步,不料踏在悬崖边缘,脚下碎石突然崩塌,他只觉身体猛地一沉,耳边呼啸的风声里,恍惚还能听见树枝断裂的脆响。等剧痛从腿部炸开时,他才发现自己卡在半山腰的树杈间,断骨刺破皮肉的钻心之痛,与胸腔里“一定要保住山林”的执念,在冷汗淋漓中反复撕扯。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三爹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总以为会被冷清包围。可当嫂子带着侄子推开病房门时,他浑浊的眼睛突然泛起涟漪。嫂子将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动作生硬得像生疏的来客,却又红着眼眶把红包塞进枕头下:“小叔啊,收下吧。你这不是小伤,要钱呢,好好治。”侄子垂着头站在一旁,有点手足无措,偶尔偷瞄三爹的眼神里,藏着未说出口的歉疚。那一刻,消毒水的气味都变得柔和起来,三爹望着窗外摇曳的梧桐叶,忽然觉得这些年巡山时磨破的鞋、淋透的衣,都在暖意里化作了值得。
出院后的三爹,将假肢卡在残肢上时总会停顿片刻。金属与皮肉摩擦的冰冷触感,总让他想起林业局办公室里锃亮的皮鞋。那时他坐在科室负责人的位置上,意气风发地规划着林区蓝图,却因一场失误跌下云端。如今拄着拐杖在山路上蹒跚,每一步都像是与过去的自己对话。村干部试探着问他还能否巡山,他将拐杖重重杵在地上,震得路边碎石乱滚:“我还行!”那声音惊飞了树梢的山麻雀,也惊得老婆在门里抹起了眼泪。
月黑风高的夜晚,山林像蛰伏的巨兽。三爹裹紧棉袄正要躺下,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咔嚓”的异响。他抄起手电筒就往外冲,老婆拽着他的衣角急得直跺脚:“你都少条腿了,还去送死不成!”可三爹的背影早已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山坳中,盗伐者手中的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三爹冲上去时,黑暗中突然闪过一道银光。剧烈的疼痛从手臂炸开,温热的血顺着指缝往下淌,在地上洇出一朵暗红的花。被送往医院的路上,他望着车窗外疾驰而过的山林,恍惚又回到年轻时站在林业局的会议桌前,那时他指着地图上的绿色,眼里也是这般执拗的光。
三爹的铁面无私,在山林里渐渐成了传说。他砸铁铳时抡起铁锤的狠劲,撕碎捕鸟网时青筋暴起的模样,让那些偷猎者见了他的影子就绕道走。赶集日里,他总戴着老花镜在摊位间穿梭,像敏锐的鹰隼般盯着每个角落。有回发现有人偷偷售卖猫头鹰,他立刻掏出智能手机,“咔嚓”的瞬间锁定了证据。摊主惊慌失措的表情与他镜片后冷冽的目光,反倒定格成了守护山林的勋章。
春去秋来,山林在三爹的守望中悄然蜕变。曾经光秃秃的山头,如今树冠如伞盖相连,阳光透过枝叶洒下细碎的金斑。山风掠过林海,发出此起彼伏的浪涛声,松鼠在枝头跳跃,野兔在草丛间穿梭,这片重获生机的土地,成了全县瞩目的样板。当外地商人捧着规划图慕名而来时,三爹站在山巅眺望,远处蜿蜒的山路像条银色的丝带,缠绕在青山绿水间。他摩挲着胸前的党徽,想起当年在林业局立下的誓言,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笑意。
暮色渐浓,三爹的身影又出现在山路上。拐杖敲击石板的“嗒嗒”声,与黑狗轻快的脚步声交织成曲。归巢的鸟儿从他头顶掠过,晚风掀起他泛白的衣角。这片他用半生守护的山林,早已将他的灵魂深深镌刻其中,而他的故事,也化作山间的晨雾、林间的溪流,永远诉说着一位护林人最炽热的忠诚。
唐胜一,衡阳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飞天》《鸭绿江》《参花》《小小说大世界》《中国建设报》《湖南日报》《湖南科技报》《长沙晚报》《衡阳日报》《中华日报》《国际日报》《明州时报》等报刊媒体。
来源:红网
作者:唐胜一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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