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水结缘的父亲

文/马珂

早年毕业于武汉大学水利学院（今武汉大学水利水电学院）的父亲，无论人生如何跌宕起伏，始终热爱所学专业，与水打了一辈子交道。

出生于湘西山区的父亲，当年家境较为富裕，有田有地还有几口面积颇大的水塘。儿时的父亲总爱和村子里的小伙伴们去水塘捉鱼或游泳，对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高中毕业时，他报考了武汉大学水利学院，成为水文学专业的学生。

走出校门，父亲分配到中南勘察设计院（今中国电建集团中南勘测设计院）工作，参加过武汉长江大桥的建设。武汉长江大桥建成通车后，父亲被抽调到江西援建柘林水电站。

年轻气盛的父亲因在工作中给领导提过意见，不久被派到永修县一个偏远山区，借住在农民家里监测当地水文状况。有回深夜山洪暴发，父亲冒着大雨坚守岗位，天亮后步行到公社，打电话及时向单位报告汛情。回到住处，遭受暴雨侵袭的父亲患了重病，全身瘫软，高烧不退。无法继续工作的父亲让人给单位打去电话，要求派人接替工作，领导对此置若罔闻。待父亲病愈回单位汇报工作，领导竟宣布了对父亲的停职决定。父亲不服，与他发生了激烈争执。

在那个黑白颠倒的年代，父亲不仅维护不了自身的权益，最终还被扣上“伪造水文资料，给国家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等莫须有的罪名开除了公职，遣返原籍成了一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频繁的洪涝、干旱等自然灾害严重影响农业生产，国家决定大力推进水利建设。一时间，全国范围内开始了大规模修建水库、整治河道的举措。原本就不会农活的父亲主动申请到水利建设工地去找副业，工钱由生产队结算，给他在队里记工分，年底和社员一起按分值分配稻谷。父亲凭着所学专业，很快在水利工地展露才华。虽是农民工，却被安排到水利工程指挥部工作。在县水电局负责人的赏识下，后来每有水利水电工程项目，都通知父亲参加。

有年春季，父亲到离家二十里地的一处工地参加大型引水渡槽建设时，趁周末回了趟家。当年我和二弟刚上小学，父亲带我们去了他所在的工地玩耍。建设中的引水渡槽位于公路一侧，只见许多用木板包裹的大型水泥方柱拔地而起，挺立着连接两座山头的水泥管道。民工们在工地忙碌，有的挑沙浆、有的扎钢筋、有的浇模型。我和二弟第一次见到电焊工人焊接钢管时迸发出的火花，显得格外好看和耀眼。晚饭时，大伙儿围成几圈蹲在两只装菜的铁盆四周埋头苦干，有一种产自当地的野菇味道鲜美，我和二弟特别爱吃。

次日午休时父亲和他的工友带领我和二弟进山。时值阳春三月，山野里草木繁茂、百花争艳、鸟雀声声。我们不仅采摘到甘甜松脆的茶树萢，还捡到许多野生蘑菇。傍晚时我们用帆布书包装好战利品，父亲把我们送到公路上拦停一辆运煤的货车，嘱咐司机把我们带到回村的路口。

我上初中的时候，父亲去一处库区参加水电站建设。为慰问建设者，我所在的学校决定排演一台节目。我有幸参演。库区水电站建成发电时，我们在老师的带领下乘车去那里慰问演出。与父亲在他参加建设的水电站竣工之日相逢，心里倍觉兴奋和幸福。

国家改革开放那年，搭帮党落实平反冤假错案的政策，蒙冤十八年的父亲终于洗清冤屈，被就地安排到本县一座水电站工作。重返岗位的父亲意气风发。入职不久，电站决定在水库上游建设两处水文站，父亲主动请缨，单刀匹马深入源头实地考察，仅用一年时间，就带领工作人员在关键卡口建成了两座水文站投入使用，在他挚爱的水电事业中虔诚地贡献着心血与汗水。

退休后，父亲多次回曾下乡务农的故乡。当他获悉乡亲们的饮用水中大肠杆菌严重超标后，除自掏腰包，还发动我们三兄弟一起凑钱，在村里无偿建造了三十多口机井，解决了村民们的健康饮水问题。

2017年初春，八十高龄的父亲听说故乡要对小溪的水质进行改良，再次回到故乡。未料突发心脏病与世长辞。

与乡亲一道，我们将父亲安葬在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让与水结缘一辈子的父亲听着日夜不息的水声长眠故里。

（原载《黄河黄土黄种人》2025年第2期“水利文学专号”）

马珂，曾历任省、部级报刊记者、编辑、执行主编，后转行至湖南广播电视台从事电视工作。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北京晚报》《瞭望东方周刊》《散文百家》《湘江文艺》《星火》《湖南日报》等发表各类作品近两百万字。多篇散文被《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青年文摘》《海外文摘》等报刊转载。散文《又是一年秋风至》入选全国通用版小学《语文》同步阅读教材。参与创作、编著书籍和拍摄电视纪录片、影视剧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