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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丨薛从庆:探访沈从文旧居

来源:红网 作者:薛从庆 编辑:施文 2025-02-28 08:5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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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沈从文旧居

文/薛从庆

沈从文旧居位于凤凰县林峰乡江家坪村。江家坪,这个我曾经无数次路过之地和集市贸易之地,也许是太熟悉的缘故,我始终未涉足沈从文的旧居。忽然有一天,我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产生到他旧居看一看的念头,今年仲春二月,我终于成行,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江家坪是一个极为普通的湘西小山村,位于山上的台地,属于山间微型盆地,云贵地区习惯叫“坝子”,我们这一带喜欢叫“坪”,正如我的村寨叫“干硐坪”,周边共有18个坪子,所以有个村寨就叫做“十八坪”。

我的故乡与沈从文的故乡其实很近,中间只隔了一条峡谷,直线距离不超过8华里,可谓是遥遥相望。天朗气晴时,对面的阡陌田园甚至白墙青瓦清晰可见。从直观视觉上看,两地大致处于相同海拔的等高线上,只是到了今天用手机测量,才发现江家坪比干硐坪海拔低了65米,难怪那年的腊冬我站在江家坪的一个垭口,脚下是冰雪消融,远望我的院子那片大竹林却是白雪皑皑。这一带并不是武陵山的腹地,但属于武陵山与云贵高原交错咬合地带,大体上呈现山体耸峙、峰峦起伏、山路蜿蜒、山顶相对平缓的特征。由于峡谷深切,两地传统山路距离有16里。

从我的家乡干硐坪到江家坪,这条山路不仅仅是熟悉,而是一条记忆难以磨灭的铭心之路。上世纪八十年代我读高中的时候,那个时候还处在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初始阶段,没有经济开发的概念,也没有开始南下打工,勤劳而又质朴的父母经年累月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四季都是在地上刨食,种水稻打稻谷、养母猪卖猪崽是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收入。即使这样,辛苦一年也不够学费和家庭的开销。那些年,父亲带着我多次去江家坪场上卖米。父亲每每挑着一担大约100来斤的中型箩筐,我挑的是一担小箩筐,大约50斤重,由于道路崎岖,父亲亲自教我绾结箩索,箩索绾结扁担的方法至少有两种,既结实又实用。

从家里出发一直下山,中间经过岩井垅和江家溪两个村寨,峡谷底端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溪上无桥需要涉水过岸,这条发源于贵州铜仁云场坪镇的小溪流也成为传统意义上的湘西凤凰和怀化麻阳的天然分界线。过了小溪,又开始爬上一段名叫庙冲坑的长长的陡峭的山路,每每到了这个地段我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挑着一担米感到十分沉重,到了爬坡往往要歇气几趟。这时父亲用手指着那颗歪脖子枫树,给我鼓劲说:快了,到了上面就是平路了。多少年了,当年的枫树早已不见踪影,那条岩石小路也变成了水泥马路,但挑米卖米的情形尚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周末的上午,春风骀荡,春光明媚。我依然从老家干硐坪出发,开着一辆差不多成为绝版的北汽威旺牌的高底盘suv,沿着新修的水泥路一路下山上坡,特意摇下车窗,耳听百鸟争鸣,眼看十里繁花,不到20分钟的车程就到了江家坪村。进入村寨,一阵浓郁而又熟悉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田园中金黄的油菜花和紫色的阳雀草花交相辉映,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梦幻般的光泽,远近盛开的桃李杏花,红的像火,白的像雪,如同丹青妙手给乡村山野点缀起色彩绚丽而又自然天成的春之画卷;新生的巴茅草散发出一种特有的幽香甜腻的气息,一种生命的原生的滋味沁人心脾;路边屋头的椿木树已经开始抽芽,几个妇女正在用一根竹竿绑着一把镰刀在钩割着稚嫩的香椿;近前长满青草的田里,一头水牛正甩着尾巴悠闲地吃着草,不时发出哞哞的叫声。也许是生人造访,几条黄狗跳跃着,对着我们一行狂吠,但迅即遭到了一个老人的训斥。

沈从文旧居地是一个叫做中寨的小院子,距离江家坪场上不到500米。这是一个被小山峦包围的小寨子,没有开阔的平地,多少显得有些狭窄局促,几十栋新旧相间的房屋挨在一起,既没有现代的富丽堂皇,也没有传统的古色古香,村民稀少,门庭零落,显现出与勃发春天不相适应的落寞。

走近一看,路边一栋经过稍加修饰的瓦屋映入眼帘,这是一栋五柱五配了二檐加了栅栏的传统木房建筑,外墙经过一番并不精细的粉刷,涂上了一层黄泥,正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凤凰本地书法家杨通献书写的“沈从文祖居”匾额。按照一般的理解,“故居”是指出生地居住过的房子,沈从文的故居在凤凰县城,这一点毫无疑问;命名为“祖居”,是因为沈从文没有在这里出生,是他祖父、父亲的出生地,没有错;但是,“旧居”是指曾经长期居住过或临时居住过的房屋,沈从文曾经多次跟随父辈到过这栋房屋住过、玩过、生活过、体验过,称之为“旧居”似乎更为精准。看到我们来访,几个热情的村民主动前来聊话,你一句我一句的讲起有关沈从文的家世源流和生活的点点滴滴,几乎成为我的义务讲解员。

沈从文旧居背靠大山天罗寨,据考证始建于明万历年间,四周悬崖峭壁怪石嶙峋,只有一条曲折小道直通寨顶,至今山顶上还遗有一米多高的石头围墙。南方边墙,其中一道较长的城墙大致始于铜仁与凤凰交界的亭子关,经过麻阳苗族自治县的郭公坪镇,湘西凤凰县茶田镇的老秧田,林峰乡的天罗寨、黄罗寨、都罗寨,廖家桥镇的拉豪营盘,蜿蜒进入泸溪县境内。对于这南方边墙,我也曾经几次实地考察过,发现并非一道边墙而是多道边墙,也并非相连的完整体系,由于历经战火兵燹和人为破坏,边墙损毁严重,至今只残存少许遗址。

屋前溪边有一颗枝繁叶茂的柞木,据称是沈从文祖父亲手所植,现已挂牌保护。房屋正前下方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这条小溪也是“土”味十足,名唤“土王塘溪”,因为地势原因,这条溪水向西流去,又叫“倒流溪”,在田家寨折向东南经吊岩流向黄土溪,最终在尧里汇入麻阳锦江河。据称“孔子门前倒流水”,村民都说是会有文曲星下凡,虽然附会,却是实情。

沈从文原旧居是一个占地大约300平方的传统院落,前面三间,中间是天井,天井两边并排各两间厢房,后面三间这是正房,正房左旁边有三间平房,共13间房。沈从文的祖辈也是来自江西,他的九世祖沈思远于明宣德年间授贵州铜仁知县,到了清道光三十年(1850年),沈从文的曾祖父沈岐山携带妻子儿女举家搬迁到凤凰县林峰乡江家坪村中寨。由于长期没有住人,屋内的物什摆设相对稀少,但从遗留下来那雕镂花案的窗棂、地上精致的条石、刻有书法文字的石块,依然可以看出房屋主人的身份和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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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观访旧居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以湘西农村为创作题材的沈从文,为什么在国内外享有崇高的声誉?为什么具有无与伦比的影响力?他的作品的魅力或者灵魂到底在哪里?

带着这些问题,当我踏入他的旧居和再一次阅读他的作品之后,长期郁结在心的疑虑也豁然开朗。在笔者看来,在中国乡土文学里面,沈从文的作品无疑最有代表性,最具乡土特色,用当下一个流行词语表达就是最接地气。

沈从文对中国文学的贡献在于:他的小说和散文不仅发展了乡土叙事情节,也深化了乡土抒情模式,用质朴无华的语言文字解析了具有特定标识的“湘西世界”。他笔下的湘西世界,包含有对人的生活形态有别于现代文明的那种自然质朴、神奇神秘和化外境界的重新发现,我们可以看到原生特色的湘西风情,一个悠久民族的生存密码。

1934年和1938年沈从文先后两次重返湘西,对湘西社会民情进行了深度考察和深刻体验。在他的《湘行散记》和《湘西》等作品里,他以独特的视觉和细腻的笔调挖掘和展现自然美、风物美和人性美,以浪漫主义情怀和写实主义手法,勾画出一幅色彩斑斓的湘西风情图。

十五岁从军、开始在沅水流域漂泊的沈从文,二十岁就离开湘西进京著文执教。但是,他写就的故事,多数发生在故乡的湘西和沅水流域:在水上讨生活的剽悍的水手、带苗家女私奔的士兵、开小客店的老板娘、终生漂泊的行脚人……他用看似轻淡的笔墨,叙说令人震颤的故事,塑造了历经艰难而又能倔强生存的底层人物的群像。以女性描写为例,沈从文对少女的刻画清新脱俗,令人心驰神往。无论是《边城》茶峒镇的翠翠,还是《长河》吕家坪的夭夭,以及短篇里的萧萧和三三,这些少女天真无邪、活泼可爱,是真善美的化身,具有永恒的艺术魅力。即使写“湘西船妓”也是从苦难生活入笔,展现边缘女性爱夫恋家的一面,依然闪耀人性的光辉。我一直认为,“湘西世界”“民族风情”“乡土情怀”是沈从文创作的灵魂所在。

沈从文的母亲和祖母都是正宗的苗族人。沈从文的苗族血脉、童年记忆和湘西风情对他的创作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他的以《边城》为代表的小说散文,用无比浓郁的民族风情和极其鲜明的地域特色,原汁原味地展示湘西原真古朴的生活情景生存状态,充满田园牧歌的情调。

1988年5月,中国现当代著名作家、历史文物研究家、乡土文学之父沈从文,带着对湘西的无限眷恋,进入了自己的理想国。

我在旧居及其周边足足逡巡了两个多小时,返程时看到几只飞燕正在一丘水田里忙碌地啄泥筑巢。“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泥土不仅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基础,也是动物世界共同的家园。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是我们的终极追求。生活如果是一首诗一棵树,那么可以说,作家沈从文辉煌而又坎坷的一生,真正浸透了苗族生活的阑珊诗意,也成长为一颗扎根乡土的参天大树。

活在当下,留住乡愁。这大约也是文学的使命吧。

2025年初春深夜于小镇听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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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从庆,笔名“十年放牛”,湖南麻阳人,苗族,热爱大自然,喜好读书藏书,思考之余,偶尔写作。

来源:红网

作者:薛从庆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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