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坤（1940—2022）。

引言

2022年6月，我来到艺术家姜坤、郑小娟家中拜访，郑小娟老师与我聊如何策划一套工笔画图书时，我看到一旁的姜坤先生在家中客厅创作一幅大平尺作品。他先仔细凝视画卷思考一会儿，然后再轻松畅快地挥毫落笔，寥寥几笔，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地跃然纸上。拜访之事未隔太久，惊闻姜坤先生突然去世，而之前我见到的那幅未完成作品《金秋时节山乡醉》成为了先生的绝笔。

《金秋时节山乡醉》（王超尘先生题），郑小娟作后记，冯亚君先生书（2023年8月）。

2023年1月，出版社邀请郑小娟老师编辑一套能全面梳理先生一生创作历程，全面展现艺术作品风格的画册，郑小娟老师邀请我当责任编辑，感谢她的信任。

姜坤先生的全集共分五卷，可谓是辉煌的巨著，作品时间跨度大，从1957年到2022年，姜坤先生历时近60年的笔耕不辍，饱含创作激情。《姜坤》中几百幅代表作品分年代表现不同时期主题风格，佳作精彩纷呈。《姜坤·第一卷》主要收集整理了从1957年至1990年的革命历史画、主题性创作画、山乡人物画和名山画作，是对姜坤先生早期绘画创作的回顾和梳理，姜坤先生以工笔画形式体现了艺术家对中国人民革命事业无限真诚的赤心。画册中有《泥木工人大罢工》《长沙笔业工会成立》《回韶山》《指引金光道》《故园情》《彭大将军》，这些历史题材的绘画作品，大都参与当时的各级展出活动，于当时的社会和时代所具有的影响是有积极意义的。画册中描绘毛主席1927年回韶山的《故园情》2023年6月被中国国家博物馆收藏。《姜坤·第二卷》主要是1984年至2006年间的中国画人体艺术，这是对中国画的一次挑战性的创作。《姜坤·第三卷》以黔东南及三湘四水为主题的山水、人物画。歌颂美丽乡村和当地勤劳的各族人民，是代表湖湘文化的典型绘画作品。《姜坤·第四卷》是关于长江源头和沿江两岸的风土人情的创作。姜坤先生1985年开始第一次去青海溯源就开始创作，收集创作素材。1996年开始至2019年，他先后五次赴长江三峡进行采风写生，并在2008年为四川省汶川地震赈灾捐赠作品。《姜坤·第五卷》收录了姜坤先生写意花鸟画创作，表现了自然界中花卉在中国水墨语言中的独特形态，设色典雅，气韵生动自然，是姜坤先生晚年水墨创作中的一批精品。一帧帧的画卷按年代收录于册，这里面展现的不仅仅是姜坤先生的代表作品，也寄托着我们对他的思念。

《姜坤》不仅是对姜坤先生艺术成就的全面回顾，也是对中国当代美术史的重要补充。它通过作品的时间线索，展现了姜坤先生艺术风格的形成与演变，揭示了他对传统与现代的深刻理解与独特诠释。这套画册的出版不仅为后人研究姜坤先生的艺术提供了重要资料，也为中国画的当代发展提供了重要借鉴。

一、 艺术生涯启程

1940年9月18日，姜坤出生在湖南山域宝庆（今邵阳市），此地人以勇敢、坚韧、机智著称，俗称“宝庆蛮子”。故乡的山水风情陶冶了他的性格。自小喜爱文学和艺术铸熔了他质朴而又善思辨的性格特征，这在他的水墨画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

在青年时代，姜坤就开始在各大报刊上发表作品，1957年开始版画创作，第一幅作品《欢乐的心声》发表于省级期刊，1959年绘制的木刻作品《赶上他》先后发表于《湖南日报》和《湖南文学》，作品所表现的是运煤工地上，淳朴的女性劳动者推着满载煤的独轮车，奋力追赶前行者的劳动状态，画中饱含着新时代下劳动者你追我赶的工作热情，还有赶上“他”的女性勇气与坚毅！这种劳动热情是当时一种激励人心的时代精神，表现了积极向上的精神状态。年轻的姜坤已经表现出了对普通劳动人民题材的特别的关注和讴歌，这也为他以后作为专业画家的创作和发展打下了基础。

《舵手》，中国画，180cm×88cm，1963年。

1959年，姜坤参加全国高考，因为家境贫寒而没有去北京的路费，因此放弃报考中央美术学院，考入到湖南师范学院美术系版画专业。1961年因为专业调整学院只保留油画和国画两个系，姜坤则分到了国画系，从零开始学中国画，他1963年的毕业创作 《舵手》，参加湖南省美展，并在《长江文艺》上发表，表现的是洞庭湖上船工的生活，舵手在船上的动态所显现出的坚毅的神情。在校的四年的专业学习对于姜坤来说至关重要，影响了他的一生。

大学毕业后，姜坤刚分配到新单位不到两个月，就由湖南省文化局借调至人民大会堂湖南厅山水画创作组，1964年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创作《洞庭》《南岳》等大型壁画。1970年他由湖南邵阳群众艺术馆调至湖南革命纪念地历史画创作组，为革命纪念地创作《泥木工人大罢工》等历史画。

二、艺术风格的形成与演变

从1973年开始，姜坤就开始围绕着湖南少数民族题材开始进行实地写生与创作， 1974年姜坤绘画了《风雪夜归人》，这是一幅现实主义题材的艺术作品，描绘一位女电工在大年风雪夜收工后，在苗族姑娘的小吃摊上吃一碗热腾腾的汤圆，姜坤开始将视角转向表现平常人的生活。1982年10月他与夫人郑小娟合作的工笔重彩画《苗岭赶秋图》五连屏，在叶浅予、蔡若虹、黄胄等老师的指导下，与中国画研究院第一批创作研究班的同学们共同完成的，这幅作品表现了苗岭赶秋时，人们喜气洋洋的时代场景，作品被选入中国首届人物画展，这是姜坤在主题创作、在表现苗族题材方面的一个新的成就，奠立了姜坤在画坛上声名的基础，这个时期他也融入到当时进入历史性高峰的湖南工笔画的整体之中，成为湖南工笔画这个时期中的领军人物。

家境贫寒的姜坤受新文化的感召和现代意识的启蒙，始终将表现普通人民的生活状态作为自己的艺术初心，他不仅关注少数民族和边缘人群的日常生活，而且还吸取了不少民间艺术的语言元素。笔墨语言丰富，早已脱离单纯的写实手段，笔墨之下表现对象的形、色、结构、光影、质感和肌理油然而生；情趣、意气、胸志并发，天工而成，清新悦目，他的代表作品《湘黔行旅》重点描绘了三湘四水，是湖湘绘画的典型代表。如果说吴冠中先生笔下挥洒的笔墨让我们领略到江南水乡的烟雨迷蒙，让世界了解中国当代水墨之美、江南之美，那姜坤老师笔下的湘西，则同样让更多人透过艺术作品领略到湘南边远山区的人文地貌，这也是他，对于生于他养育他的湖湘大地最好的报答。

三、艺术追求和创新性贡献

1.为祖国山河立传

我认识和了解的姜坤老师，外表儒雅，不善言辞，不爱高谈阔论那些观念和主义，他画品如人品，朴素自然，超然物外，却饱含着一颗滚烫的赤子之心，所画所颂皆为祖国的山河，勤劳的人民，生活中的怡人风景。姜坤先生一生致力于中国画的创新与发展，他用尽一生的热血和气力爱着山川大地和朴实的人民，追求着他的艺术之旅。

明朝董其昌在《画禅室随笔——卷二》中“昔人评大年画，谓得胸中万卷书。更奇，又大年以宗室不得远游，每朝陵回，得写胸中丘壑，不行万里路，不读万卷书，欲作画祖，其可得乎？”这里强调理论知识要和实践相结合；明代思想家、文学家王阳明的心学思想也提倡知识和行动是密不可分的整体，他在《传习录》中“知行合一”的就是“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姜坤先生在艺术创作中正可谓是“知行合一”的典范，1996年，他怀揣着湖南省委宣传部给长江沿途各县市的介绍信，先后四次考察长江源头和长江两岸各地的风土人情而创作的而《长江溯源》水墨山水画系列。2019年，耄耋之年的姜坤先生第五次深入长江源头进行实地采风写生。

当代山水画大师李可染先生所主张：为祖国的山河立传，以新的审美图示创作大山大河，让中国画走向世界，是我们这一代山水画家的使命。他无限深情地评价山水画 : “山水画是对祖国、对家乡的歌颂——江山如此多娇，中国人的‘江山’‘河山’都是代表祖国的意思。中国的自然环境很好，山水是美的，值得歌领。我们的人民爱祖国、爱家乡、爱和平生活，这种感情自然就和爱山水成了一定的概念化的形象，即便随着岁月流逝，山水的面貌已名不副实，人们仍然深信其美，依旧无疑。山水名胜各有个性，需要每个人用自己的眼睛和心灵去发现美、寻找美，在游览名山胜水中得到美的享受。”

姜坤先生通过实地采风与写生，汲取创作灵感。 他以《长江溯源》系列为代表，将山水与人物融为一体，展现了对自然与人文的深刻理解。这一时期的作品以豪放的笔触和简约的构图，展现了姜坤先生对传统水墨画的创新性探索。他的作品既有传统水墨的韵味，又融入了现代审美意识，形成了独特的艺术语言。姜坤先生对长江流域人文与自然精神的抒写，不仅是对祖国山河的描绘，更是对中华民族精神的礼赞。

长江之源·各拉丹冬 110cm×470cm 2009年。

2.呼唤大写意

艺术创新是非常艰苦的过程，邵大箴老师曾提出“呼唤大写意”，这句话给予姜坤老师创作上很大的启示，姜坤先生摒弃单独的山水画和人物画的创作思路，将山水与人物共同创作于一幅作品之中，作品《老屋春秋》《晨楼》《倚栏少女》中的白墙老壁，古拙的木板门窗与室内的冰肌玉立的婷婷少女构图在一起，姜坤回忆说：“在我画中的山坳世界，总少不了人物，在我的木屋里常出现半裸的人物形象，有时竟然是全裸的人体。我也画苗、瑶、侗族的生活，然而，人物所着各种服装，往往因境而造，是汉是苗，是侗是瑶，不甚分明。所佩戴的装饰之物，简繁舍取，往往从纯粹审美的需要出发。我看重的是人体这自然造物的韵律情味。” 这些人体绘画摒弃西方传统的素描和油彩画法，采用流淌的中国水墨语言，一笔一画勾勒出少女们恬静的身姿，高贵的气质。与中国文人画中的仕女图不同，姜坤笔下的女子健康又富有朝气，她们既不矫揉造作，又不搔首弄姿，而是一派自然大方。1990年，姜坤作品陆续在美国、新加坡等地展出，得到观者的一致赞叹和好评。身居海外的艺术大师刘海粟先生看了他的绘画作品感慨地说“中国的水墨人体完全可以与西方油画人体媲美”，又说“无色之色，乃至色”。

在姜坤后期创作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牧民策马驰骋在塞外，多情的湘女在山涧中梳妆，姜坤老师通过笔意墨韵的抒发和人物细节的刻画，让山水写意画焕发着新的活力，也展现了他将万物化为心像寄托情思的文人志趣。陈履生先生曾评价他：“我们很难判断姜坤先生是属于哪一类画家，他的绘画题材的多样性，跳跃性和包容性的发展，不像很多传统水墨画画家那样固守在自己擅长领域的题材。”

在美术界，我们可以尊称姜坤先生是一位“全武行”的画家，他历经一生都在潜心钻研，其艺术创作突破了传统题材与形式的限制，在风格上尝试不断突破，绘画风格有版画，水墨写意画，工笔画；在题材上将山水画，人物画，人体画，花鸟画，山水人物画等融会贯通，以多样的绘画风格与丰富的题材内容来表现他的艺术追求与不断尝试，这使我们看到了传统中国水墨画的艺术创新性。

四、结语

姜坤先生的艺术实践为中国画的现代化转型提供了重要借鉴。他不仅关注传统水墨画的技法与形式，更注重作品的思想内涵与文化价值。他的作品既有对传统的继承，又有对现代的探索，展现了他对艺术的深刻思考与独特见解。姜坤先生的艺术成就不仅体现在他的作品中，也体现在他对后学的培养与对艺术事业的推动中，为中国画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姜坤先生的艺术生涯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创新。他以笔墨为媒介，描绘了祖国的山河与人民的生活，展现了深厚的文化底蕴与艺术情怀。他的作品不仅是视觉的享受，更是心灵的洗礼。姜坤先生的艺术精神将激励后人继续探索中国画的未来之路。通过对姜坤先生艺术成就的全面回顾，我们不仅看到了他对传统与现代的深刻理解，也看到了中国画在当代发展的无限可能。姜坤先生的艺术实践为中国画的现代化转型提供了重要借鉴，他的艺术成就将永远铭刻在中国美术史的长河中。

参考文献：

1.姜坤.山坳里的梦［Z］.《姜坤》（五卷本）第三卷.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24:296.

2. 陈履生.论姜坤之能与姜坤之变［Z］.《姜坤》（五卷本）第一卷.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 2024: 001-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