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的事物(组诗)
◎篱笆外
傍晚还没到来,青蛙已开始叫唤
击中西行的太阳,又击中
落得比先前快,血也渗出来
必须尽快获得一张夜幕,蛙声是
喊出来的星星,夜幕是倒转过来的荷叶
星星蹲在上面,吃云里的瑕疵
星星也鸣叫,破损的声音,装进月亮
完好的,装进看星星的人心
有一个院子,不算太荒芜,我朝篱笆里望
青蛙也望向我,暂时收起弹弓
落日的余晖,我身上的,比你多
◎阶级铺向山顶
我未醒,绣球花已开,我的稚气的心
一窟窿一窟窿的,等蜜蜂,等风
每个房间都清除了妖怪
把蜜带走,把风中的阴影带走
苦难也是昆虫,拍拍翅膀遁去别处
你和我,在栗子树下,等待小小的包袱
就像你我的爱,此起彼伏,多么寂静的海浪
犹如我登山,爬上一级新的台阶
才知道,阶级铺向山顶
◎我们走过这里
从灌木叶底穿过,将自己略微折叠
像刚割过烤鹿肉的瑞士小刀
必须游过深奥的河流,去到更莽苍的对岸
我的猎枪已从木屋的墙上消失
如同彩绘的王储剥蚀不见
煮牛奶时,有人从湿滑的大石头上跌入水中
水花一直盛开到我的耳边
是从前的我,他刚从河里站起
一条鲑鱼的后代,从上衣口袋逃走
这里和从前一样,乔木分割着大风
这里和从前不一样,骑马的和驯鹿的朋友
都去了南方,他们不再痛饮烈酒
◎生命之书
修铁塔要修被星星踩过的风铃
铁都凹进去了,像一个人收缩两颊
把声音撤回内心
修江水要修被潋滟遮蔽的裂缝
太阳被汲取,以致失魂落魄。只有太阳
才能同时踏上作为无数条岔路的波痕
修蜜蜂要修被磨损的嗡嗡一词
抵达和离去一概仰赖它
小小的身体地震频发,惹得春风浩荡
修身要修一封被耽搁的家书
写下生命所有的细节和秘密,包括此生的
苍茫和隐逸。寄给忘了流泪的心
◎闪电
高远和宏大的事物,正在剖析自我
雪亮,锋利,不留情面
江河也抽刀断水
暗地里的卑微事物舞剑,割去黑色涂层
书生钻进书斋
行路的人,缩于屋檐之下
不仅要避开人世的刀子
还要遁离天命的追杀
◎梅之吻
雪落的时候,你还不来
一朵梅俯身要吻我,被我阻止了
若千万朵入心,我将烂醉如泥
便对不起此生的如鲠在喉
对你未尽的表白,像那根雪亮的刺
拦住了其余美味
我不能长时间待在雪地里
我有点冷了
树枝拦不住梅,拦不住火苗
万一连我也拦不住
我要当个将军
只想在你的心里有去无回
◎马的眼睛像一面湖水
白马偶尔会累,偶尔会轻轻趴下
像更大的雪,覆盖半生颠沛和忠诚
没有谁有本事将湖水养在眼里
也就是,水养在水里,有稍许咸
只有山可以落泪,山落泪就是水落石出
就是高士立于危崖
山此前也在一场雪里奔腾
高士驭马,下马望一匹更陡峭的白马
人的雪白与马的、山的雪白
彼此飘落,像彼此趴在彼此心上
千年不化。如今,但凡有马远远地来
我诗里的积雪就咯吱作响
无论我看湖,看马,看冷山,看古人
都觉得这是我流过的泪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一颗颗清点它们
只有真正的忧伤,才诞出了万物
◎五月五怀屈子
一座山去投江,泪水才会猛地溢出
才会仓促地,灌进一个民族的良心
今天赛龙舟,仅是当年汨罗江边,迎风的几声咳嗽
你说粽子像不像山,像不像被围困的楚地江山
如若不是,便是离骚的颗粒、九歌的湿润、九章的微咸
或者,是天问的热气
又设若不是,该是一声沉闷——三角形的扑通
稳固不了故国。鱼不是泪吗,不是舟吗
不是山上的落石吗
假如,你在江边,风很克制地呜咽
你可以听到,鱼群先后跃起,无数次投江
而无数次不死
◎观山烧烤者
少室山北面,一群艺术家在开阔地烧烤。
他们看一眼大山,再看一眼烧烤。
加斌问:观山烧烤,山和烧烤有何关系?
像是一个禅宗发问,
我答:使山看起来像火焰山,
使烧烤看起来像荒山。
他们手持蒲扇,把风大块大块喂进火焰。
他们咀嚼,仿若吞吐四野八荒,
惟眼睛异常安静,如群星下凡。
他们渴饮冰镇啤酒,不时碰杯。
大山也用瀑布斟满一樽:
来,我用低谷敬你们!
大山就是大山,
站位有高度,说话有深度。
观山烧烤,多了一些云雾缭绕。
◎高处的事物
我亲眼目睹太阳这只粗暴的手掌
对着暗黑一个耳刮子,接着又是几个
夜不可能不疼,不可能不想喊
夜不是一张脸,仅是一块乌蓝的铁盘子
它使星辰耀眼且清高
每天清晨,它都接受几处凹陷
接受固有的认知,带给它的冲击
这器皿中的器皿
只盛放多出的清风明月
吴撇,又名横折折撇、树上有一,原名吴素明,小树林教育创始人、对木诗社社长、《撇》诗刊主编、《给孩子们的诗》主编、《诗界》副主编,鲁迅文学院第45届高研班学员。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有风的房间》《风吹草低》《风就要掉下来》,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西湖》《诗选刊》《诗歌月刊》《诗潮》《诗林》《鹿鸣》《文学天地》等刊。曾获《诗生活》“最佳儿童片奖”、首届“杜甫杯”全国诗歌大赛“天星奖”、第九届“突围诗歌奖”(年度诗人提名奖)、第三届“海峡鼓浪诗歌奖”(优秀奖)。
来源:红网
作者:吴撇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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