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龙河涛声(节选)
文/陈松平
辰龙河,河如其名,二百多里的水道被拉扯得九曲回肠,如游龙般自湘西南向湘东北蜿蜒而上,挂在了沅水奔向洞庭湖之前的最后一个弯上。
千百年来,在辰龙河汇入沅水的这一大片冲积平原上,人们傍水而居、依水而兴,繁衍生息,成就了辰龙集这方小有名气的鱼米之乡。
江河浪是辰龙河畔的两大名人之一。他出名,倒不是有什么过人之处,他的出名在于他的“怪”,算得上是“怪名远扬”。他退伍回来时,正值全国上下发展工商业搞活经济,辰龙河一带是传统的印染之乡,各家的印染作坊订单不断,江家的印染作坊因为江河浪老奶奶技艺过人,名气最大、订单最多,他的儿时伙伴高正峰此时就正跟着老奶奶学艺。江河浪却出乎意料没有继承家业,而是通过招工去河道局堤防管理段做了一名合同制的护堤工。护堤工的工作主要是给堤防除草清障、驱赶牛羊、巡查隐患,工作实行两班倒,时间相对自由。按说,靠水为生的渔民后代,有这样一份安稳的工作,就应该好好求点上进,趁着年轻跟着河道局的技术员们扛扛仪器学学测量技术,指不定将来也能做工程师呢。可他呢,心气倒也高,却用错了地方,不是想当工程师,而是去追求艺术,想当艺术家。他首先就把自己的名字改了,“江水生”改成“江河浪”,说是“水生”这个名字太土气,听起来跟“闰土”一个味道,江河浪就不同了,既有一条大河波浪宽的韵味,也有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英雄的豪迈。其实工作之余搞点艺术也行,比如写个字画个画,既能陶冶情操,学深了学精了还是个特长,在单位也多个用武之地。他呢,自己在家闭门造车,又不精练一行,写写画画不算,还去捣腾篆刻、根雕、园艺盆景,结果没一样弄出个名堂,艺不精,人却越来越怪。
父母早逝,好在老奶奶有技艺,给江河浪置下了一栋带独立小院的大瓦房,房子四面砌青砖,中间一间大堂屋,两侧各两间厢房。四房一厅带院子,这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婚恋市场是很受追捧的。可江河浪回来没几年,就折腾得满院子的花草、树根、怪石,又将西边两间厢房打通做画室和书房,剩下两间房奶奶住一间他自己住一间,这样搞得媒人都没法上门了。
命运似乎早已安排好了某些事情。那几年江河浪时常送自己的奶奶去辰龙集济世堂治疗眼疾,坐堂中医章先生不仅医技了得,还是丹青圣手。治疗间隙,江河浪常向章先生请教、切磋书画技巧,一来二往,二人竟成了朋友。偶然一次,刚从财会中等专业学校毕业的章先生妹妹章之惠看到在哥哥办公室写字的年轻男子,字如人一样英朗帅气,一下赢得了少女的芳心。无论章先生和家里长辈怎么反对,就是非江河浪不嫁。
婚后,学财会出身在辰龙集工商所上班的章之惠,精打细算之余,还将家里家外都收拾得清清爽爽,院子里的石头、花草、盆景和书房里的笔墨纸砚、大小刻刀、操作台,都分门别类摆置齐整,日子逐渐走向了正轨。
成了家,兴许是有女人照顾生活和料理家务,江河浪的艺术事业竟也大有起色,每个月都有书法或者篆刻作品在报刊上发表,有些还得了奖,接着又加入了全国硬笔书法协会、省篆刻艺术协会之类的组织。不过,有新开业的商家来请他题写招牌,有装修办公场所的老板来买根雕盆景,他都一概拒绝,说他的艺术不是钱能衡量的。虽然还是“怪气”未脱,但他这辰龙河“民间艺术家”的声名倒是响起来了。声名响了,他在追求艺术的路上就更停不下来了,不顾章之惠的反对,又发展出摄影这种特别耗钱的时髦爱好。
一年后,江花降生到人世。孩子的到来,并没有让江河浪产生任何改变,他依然两耳不闻窗外事,每天在大堤上割草巡查回来后,就沉醉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越来越不谙世事。
那几年,大大小小的印染厂、货运公司像春雨后的竹笋,在辰龙河东岸一个又一个冒出来,江河浪的老奶奶此时已经故去,老人家最得意的弟子高正峰继承了他的技艺,白手起家,从一家小作坊起步,只三四年的功夫就开起了当地最大的印染厂。当地人要么去厂里打工,要么依托这些厂子跑运输送货,要么抓住大量外来人口聚集的商机开起了开餐馆、旅社……总之是鱼有鱼路、虾有虾道,那些曾经打鱼和种田的辰龙河乡邻们,扔下渔网和农具后,都发起来了。
章之惠每天在工商所里忙得焦头烂额,办理着各种企业注册手续,看到曾经的街坊邻居都富了起来。对比之下,自家不进就是退,因此也免不了数落丈夫“错过了大把发家致富的好机会”,江河浪却一脸麻木地关在房里研墨铺纸、写写画画,或者拿石头敲打雕琢。终于有一天,章之惠在机构改革中买断了工龄和岗位,给女儿留了一笔钱就从辰龙河畔消失了。有人说是跟高正峰跑了,他们在省城见过,有人说去了香港做大生意。
人仿佛都是有贱性的,章之惠消失了,江河浪却正常了,为了供女儿江花上学,他放下了“民间艺术家”的孤傲,每天清早都下河去捕鱼,堤防段倒班不当值的上午或下午,就去码头卸货扛包。在辰龙河的滋养下,江花一天一天长大了,不仅长得水灵秀气,而且读书勤奋用功,从小学到高中,永远是学校前三名。因为跟人跑路的老婆、漂亮用功的女儿,一代怪人江河浪就更出名了,竟像他的大舅哥章先生一样在辰龙河一带家喻户晓。
章先生是辰龙河一带著名的中医。章先生说这人有救,这人就有救了。章先生说他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吧,那么就得赶快准备后事。章先生的医术据说得自道家真传,30年前一道士讨饭到辰龙河农场,年方13岁的章先生瞒着家里大人把中午留下准备晚上吃的半条青鱼给了道士,道士很感动,给章先生身患痨病的奶奶开了个方子,章先生父母半信半疑照着方子煎了药,老人家的痨病竟日渐好转。半年后,道士来把章先生领到了回龙山上的道观。章先生22岁下山回来后,便开始行医看病,基本都能药到病除,逐渐闻名于乡里。后来又在辰龙集老街中心地带买了房,改建成了中医诊所,挂牌“济世堂”,正式坐堂问诊,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名声渐显。虽然医学和科技越来越发达,但一则由于大医院看病越来越贵,二则有些奇病怪症大医院也没法子,逐渐全国各地慕名到辰龙集“济世堂”找章先生求医者越来越多。40多岁后,章先生在颌下留了一抹长须,更显得仙风道骨,有了“神医”的称号,闻名于乡里。
章先生当年虽然与江河浪趣味相投,在这么个小城里也算引为知己。但朋友归朋友,妹妹要嫁给江河浪他是坚决反对的。可惜他的反对没有作用,就像后来对妹妹抛家弃女行为的反对一样,也不起作用。
江花从医院接回来后,章先生每天都来给外甥女把脉、开药,可病却老不见好转。江花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
章先生也很着急,每次见到江河浪都急切地问:“捕到了么?”
江河浪一脸的沮丧,章先生也很失望:“不可能啊,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总是捕不到呢?都一个多月了。”
(本文节选自第二届“青山碧水新湖南”文学创作征文活动小说类三等奖《辰龙河涛声》。)
陈松平,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水利作协副秘书长,湖北省作协全委会委员,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员,湖北省优秀中青年文艺人才库作家。文学作品刊发于《人民日报》《中国作家》《美文》等刊。著有《滚滚长江》等2部文化散文、《不废长江万古流》等5部报告文学。作品入选国家“农家书屋”推荐书目、湖北省委宣传部主题出版项目;获“文艺楚天奖”“十佳荆楚图书”“湖北新闻奖”等奖项。
来源:红网
作者:陈松平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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