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凯/摄

草木里的村庄

文/武陵苗张良

萌芽于壶瓶山、八面山、西晃山的本地植物，

比粪肥低贱，比刀锋脆弱，却专抗水土不服。

以春风为媒，以蜂蝶为媒，演绎指数繁殖秘诀。

插扦的干，分蘖的草，给点雨水就疯长，

给点阳光就灿烂，把一年年的绿色铺满水涯和山巅。

从枫树坳、苦栎坡、梓木冲像蘑菇冒出来的房子，

四周环绕着处女地的青翠，原始荒野的神秘。

桐油灯叙事的密林中行走着怪力乱神的影子。

一次次，亲人们用火把将墨夜烫出小小的流沙洞，

拽出失踪的牛羊、失魂的妇女和孩子。

在部落志、族谱记、家谱史里瓜瓞绵延的村庄，

是人间最小的恒星。大人如行星，孩子如卫星，

在宿命轨道上围绕生存和繁衍旋转。儿子拉着父亲的纤绳，

用祖父的声调喊着船工号子；外孙女佝偻着祖母的腰，

头缠外婆的苗丝帕，身穿姑姑的花瑶衣。

被称为山民草民的人与植物有千丝万缕联系。

以蒲柳麻艾为姓氏的族裔如此贴近土地，如此顺应自然：

习藏身躲影法遁入草木，回避兵匪祸患；

靠榆皮蕨根充饥熬过五黄六月，熬过水灾旱魃；

藉中草药调理阴阳气息，抵抗疾病和衰老；

春耕夏播，秋收冬藏，遵循身体里的节气表，

与蔬菜同绿，与五谷同黄，在季风的温润中

驯养百草和兽禽，填充肚子和粮仓。

当历经生死疲劳的器官如枝干枯萎，随残叶飘落，

就在祠堂牌位上刻下名字，在坟丘苍柏中植入形象。

只是太阳每天照常升起，睡莲如期展露妩媚多彩柔情。

铁匠铺以火红激情朗诵大地的元素之歌。油榨坊流淌

茶树和油菜籽的金色年华。在烟熏火燎的老宅子里，

依然有乔木的荫凉、松杉的暗香；依然逸散出

婚房娇羞的呻吟，新生儿甜美醉人的吮吸声。

形象多变的草木啊，像伙伴，像恩人，也像神——

婴幼儿拜广木为寄娘，溪涧以原木为渡船、架桥梁。

村子里最古老的枫树青苔般古朴、河流般常新；

树叶的万千耳朵听过一辈辈人天方夜谭，是醒目地标、

生活广场和绿色天宇，如同老祖宗见证着人间沧桑。

在候鸟迁徙之后、鱼汛到来之前，秋风和北风

搜刮得万木病骨支离，疲惫田野在沉沉冬水中入睡；

却见竹扎龙灯在大山里舞出火树彩花的银河天象，

藤编蚌壳精在花灯曲中唱出缥缈龙宫的海市蜃景……

辛劳的族人们用鞭炮、篝火和节日点燃了乡野的辉煌！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哪！当古老星宿

为武陵山脉和长江平原分野，当先祖们卜卦占相，

在厚厚腐殖土上挖下第一锄，就知道循枯荣之道

会有一代代新人如草木穿过季节的轮回，

在大地上绽放青枝绿叶，向着无边的春天微笑。

张良，笔名武陵苗张良，湖南省麻阳苗族自治县人，毛泽东文学院作家班学员。著有《张良诗选》，作品散见于《诗歌月刊》《飞天》《南风窗》《年轻人》《湖南工人报》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