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粒麦子里返乡（组诗）

◎在一粒麦子里返乡

有时候，我从舌尖澎湃的热情中

捉住轻轻摇曳的故乡气息

它们经由一碗汤面中

筋道的体形、绵软的质地，还有

饱含雨水节气的丰润

远离中原土地，从一颗小麦

四散着在唇舌上开花

于是，我每夹起一根长长的面条

就完成了一场从味蕾

到一片麦田的返乡

也同时，拥抱了一场村口的月亮

◎把长在心里的指甲剪掉

远山打开远山

拉长牛膝草的背脊

和河流的黑齐平

趟过有台风阻挡的荒野

阿婆的老房屋劈开绿色

淹没竹子空洞的内在

快要倒塌的鸭舍以及

狗吠的寒意已经到来

村庄的冬天冻成陨石

只有归来的后人才能暖化

年老之人把长在心里的指甲剪掉

春天才能在村子降落

◎留守儿童

晚风像一张信纸拖着旧事

夜幕，露水，炊烟的身影

出现在孤独之人眼前

少年捧出隐匿的弹匣

追逐好玩的乡野

汽笛声经过，这里空旷得像世界遗失的坟墓

每个夜晚都是凌厉的悬崖

哪怕书本方正，也藏不好

一个人的他在黑夜里

朝着睡梦喊妈妈

◎假日

人群从远方踢踏而来

海啸一样的热情在大多数人眼里翻滚

繁忙隐身

每前进一次

就要按压一遍胸口的幽静

街市烈火如歌

拿密不透风的人墙数宋元的富裕

它不仅怀揣着古老

还用桅杆的高度丈量簪花的围长

这秋日有朱子的书香

像黑夜用梦修补月色那样朦胧

古城的上空

有鸟雀闪烁而过

它们欠身腾出空间

也腾出一个季节的宁静

◎石匠

带着火焰的筋骨穿行，再穿行

坚硬如铁的指缝正在遗漏

飘出一颗飞鸟之心

于大漠的烽烟不绝里翻飞

磅礴不止，而后，酣畅淋漓

肉体静止，他是一尊入世的佛

汗水滴落慈悲敲击禅音回响

刀锋的队伍攫取他的跋涉

狠厉的轰鸣收走故土痴心

他驼着的后背刻下最后一刀

菩萨的微笑正经过人间

◎影雕

世界需要证词

于是石头降临

它们证明山证明树证明姓氏

当然还要证明日落

村庄在一个早晨被证明

石头的脊梁被纳入地基

桥梁在一个黑夜被证明

钻头打磨弧形响起如浪的鼾声

每一种证明和大海相邻

去洗汗水的时候才不怕孤单一人

那些女孩打磨每一块石头

姿态独立于尘世

在石头的肉身里寻找影子

证明自己无需被证明

◎海的孩子

在风车岛，你可以轻易认出一个水手

风的张力和海的潮汐

扑在脸上就留下波纹

如果他曾遇到过大马哈鱼

话语的甜味会贯穿一生

浪的高度和星星相关

缆绳靠岸的方式用的是水手的密语

远行时，把背后的目光轻轻收集

放进心脏最近的口袋

在穿过暴风雨时，锚的力量才够扎下根去

水手的墓地也许会在海里

他和鱼都不愿想象

有一天他们竟然互为故里

◎河岸

我且用你偷渡

以躲过我自己

时间的瓦砾装了神圣的枪

在我对生活走神的那刻叩响

尝试溜走的心

会在黎明卡顿

打捞回忆让我短暂地稳住神

我逃走时不再用昨日的舟船

从此以后

心怀月亮的人就是我伟大的河岸

◎我里有什么

我走向我，扑灭一场大火

火焰燃烧灰烬如霜雪

嘶喊声不断

有一片战场正在我里发生

我把我埋进我，写出一段离歌

眼泪粉身碎骨在我死去的路上

长出新的词语序列

我的我里到底是什么

翻过体内的山脉闯过眼里的大河

我还剩下的

是人间庸常的喜怒哀乐

◎晚归

茶桌很安静

檀香的烟雾正翻过一尊达摩像

隔窗之外是寂静的

仿佛不曾有一棵百年老榕刚在此处没落

我抬头时月亮在左前方

它在凝视我

像春风面对一枚花朵

车辆走过大桥

黑夜中的海面已没有白天的陡峭

晚归的夜行人

一点也不像古诗里的牧童

我看向海的远方

月亮正俯视我

像看一只避冬的鸟雀

我走进家门夜已经很深

月亮落在我的脚印上

像补一个浅浅的伤口

走过那么远的路

再也不会有人比月亮更懂我

曲燕，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福建省评论家协会会员、泉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监事、对木诗社成员。著有随笔集《心疼了，教育就亮了》，作品散见于《福建文学》《泉州文学》《泉州晚报》《海丝文评》《撇诗刊》《诗客》等，诗歌作品曾获首届“杜甫杯”诗歌大赛二等奖、第三届“海峡鼓浪诗歌奖”优秀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