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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丨胡晓江:喇叭状的小山冲

来源:红网 作者:胡晓江 编辑:施文 2025-03-05 09: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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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叭状的小山冲

文/胡晓江

我住的那个小山冲,冲口宽,冲尾窄,中间长长的,从高处看,像极了道士手中的那一柄喇叭。我们那,称唢呐为喇叭。房子却很少,隔一个小山头就有一户人家,孤零零地窝在山旮旯里。

那些房子都是沿着一条弯弯的山路、一脉淙淙的溪流来布局的,看似朝向差不多,其实都是风水先生眯缝着眼睛、对着罗盘瞄了又瞄,才定的向,差一根线也不行。说天干地支、阴阳八卦,山冲里的人不懂,但风水先生只要闪烁其辞地说,偏左一根线家里就会死小孩、偏右一根线家里就会烧房子,山冲里的人立刻就会眉头一紧,嚷嚷着“使不得,使不得”,忙替风水先生的茶盅里添上一些开水,又偷偷在风水先生的口袋里塞上一个红包。山冲里上了一点年纪的当家人,都信这个。风水先生一般都是老光棍,或是萝卜花眼睛的半瞎子,与算命先生、守庙老倌等,都属三教九流,家里有老婆孩子的都不敢去涉猎。风水先生选阴穴、阳宅时,一般都会留一手,觅得好龙脉,都会偏一偏,免得自己瞎眼睛落残疾。

山冲里的人取名字时喜欢把数字嵌进去,这样一来,山冲里的老人约莫就有三娭毑、五婆婆、五公公、六公公、七婆婆、熊七老倌、冯八爷、易九爷,我们这些小屁孩叫唤这些祖辈级别的老人时,故意将数字叫得很响亮,这样,三娭毑就成了“三——娭毑”。三娭毑是吃五保的老人,老公死得早,两个女儿出嫁了,她一个人住着半边的瓦屋,瓦屋的另一边是我家。五公公、五婆婆住我家对面。五公公年少时有些风流,会吹拉弹唱,到过长沙等大地方。五婆婆为此就把五公公看得很死,但也看不住,就吵架,五公公懒得搭理,总是嬉皮笑脸。五婆婆有次用一只木脚盆盛了一盆泉水,坐在鸭婆凳子上,边洗衣服边与五公公拌嘴,突感脸颊有虫蚁蠕行,忙喊:“老倌子快来,我脸上有什么虫子在爬?”五公公跑过去,说,没有呀,脸上什么虫子也没有呀,说时迟那时快,鸭婆凳子上的五婆婆身子一歪,就倒下了。原来五婆婆脑袋里的血管破了,去得急,一点痛苦都没有。

六公公住在岭背,要过一个狭长的山坳。印象中的六公公总是在腰间系着黑色的围兜,厚厚的棉裤斜向一边,头上戴着一顶毛茸茸的棕色雪帽。那时候田里打农药,有一种非常呛鼻子的剧毒农药“666粉”,我们叫唤六公公时,就自然地想到“666粉”,下意识与六公公保持一段距离。喜婆婆名字中不带数字,家境殷实,泥瓦屋是翻新过的,还有一个搁稻草、晾红薯藤的木质小阁楼。我们到喜婆婆家玩耍时,看到她家窗前的条桌上搁着带水银镜子的化妆龛子,一边还放着一只憨态可掬的、不到一尺高的瓷娃娃。听人讲,这些东西,以前只有地主婆家里才有。贵老倌的名字中也没有数字,说话声音洪亮,人却瘦得像根杆子。贵老倌有两个宝贝,一个是黄铜的水烟筒,一个是喝水用的搪瓷缸子。黄铜熏得久了,像青铜,抽烟时吧嗒吧嗒,很享受的样子。小伙伴中有一个最贱的小子,曾偷拿贵老倌的水烟筒试了一下,被一口麻辣苦涩的烟袋水呛得眼泪都出来了。那个小子还喜欢搞最不靠谱的事儿,将屋前水沟里的蚂蟥捞上来,在太阳下暴晒,用脚踩,但蚂蟥偏偏不死。蚂蟥被踩成了几段,雨一淋,又活了过来,还变成了许多条小蚂蟥。那个小子不死心,就用贵老倌的烟袋水浇在蚂蟥身上,蚂蟥扭了几下,就死翘翘了。贵老倌的搪瓷缸子似乎从未洗过,被浓茶泡得黑乎乎的,掉了几块指甲大小的瓷,又用红油漆补上了。

因为穷,山冲里的青皮后生要娶媳妇,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山冲里的青皮后生都实诚,也就有姑娘不嫌弃,几件花衣裳,就把自己给嫁了。祖上那一辈,有的是领回来童养媳,女孩儿长大了,就与家里的小子成亲。也有一升黄豆、两升大米,娶回一个媳妇的。父亲那一辈,娶媳妇的行情见涨了,但聘礼也就是几尺花布、几双袜子、几条毛巾。五公公的儿子娶媳妇没花什么钱,是自由恋爱,其对象是个孤儿,也没办酒就跟在他儿子的屁股后面来了,那个姑娘来时穿着一双黑色的塑料凉鞋,肩上还扛着一把网鱼的捞网,连鞭炮也没有响一挂。那双黑色的塑料凉鞋是五公公儿子为她在供销社排队买的,算是聘礼。这事后来埋下了隐患,小两口吵架时,五公公儿子就说姑娘是自己找上门来的,把姑娘气得半死,就气鼓鼓地跑到一处偏僻的池塘里要寻短见。她去寻短见时,恰好被我要到山上砍柴的父亲撞见,父亲认为她中了邪,揪着她的长头发把她从池塘里拎了起来。我父亲狠狠给了她几巴掌,扇得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到山塘里寻短见,当地叫“窜塘”,死后要变落水鬼,地方上的小孩不清气。我父亲给她的几巴掌很起作用,扇醒了她,她自此再没有闹过“窜塘”的事了。

莲婆婆的名字不带数字,膝下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大儿子的腿有点瘸,小儿子淘气,送去当兵。当了几年兵又回了,娶了一个模样俊俏的媳妇。办酒那天,新娘子、高亲、媒人等一行人穿红着绿在乡道上走,步子不紧不慢,过年走亲戚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步子。我们一群小孩儿早早在路上候着,有个小子还搬来了鸭婆凳子,为的是讨到几颗喜糖。莲婆婆的小儿子爽快了一回,给小孩儿每人分了两颗喜糖。

有个大队上的芝麻官,住在另一个山冲,霸道惯了。有次,撞见他小女儿与一个穷小子在牛栏棚子里牵了牵手,曾风闻的“丑事”被坐实了,他火冒三丈,当场就给了小女儿几巴掌,差点把牙齿打掉。他小女儿怄不过,当晚没回家,跑到山上的一棵老油茶树上吊了。这样的事发生在山冲,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霉气、邪气、煞气,都有,压抑窒息的气氛立时笼罩在山冲。我母亲脸色铁青,不言不语,之后两天的清晨,天刚蒙蒙亮,一具没上漆的光板棺材被抬到了山冲里,鼓乐班子就是山冲里的村民临时拼凑的,鞭炮声稀稀拉拉。我母亲嘶喊着:“凭什么……凭什么,那邪气胡子要埋到我们山冲里来!”躺在光板棺材里的,是大队干部的小女儿,被埋在冲尾,距我家直线距离一百米。此后,我们都不敢从那一块经过,因为没人敢去那座新坟附近砍柴火,那一块的茅草、灌木就格外茂盛,阴森森的。后来听人讲,死得不正路的、还没有结婚就死了的,坟堆上都要倒扣一只篾织的撮箕。

(本文节选自胡晓江的喇叭状的小山冲》,原载于《湖南文学》2025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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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晓江,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散文学会会员。作品散见《散文》《散文》(海外版)《湖南文学》《海外文摘﹒文学》《绿风》《延安文学》《创作》等杂志以及《人民日报》(海外版),《农民日报》《中华工商时报》《湖南日报》《羊城晚报》《北京青年报》等副刊,出版散文集《漫步苍凉》《浏阳非遗》、长篇报告文学《拐弯》《在路上》等4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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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晓江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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