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河猜想

文/舒维秀

初见猫猫河村几个字，不由得想起湘西老家那些也是直白如水的村名来，李树、竹树、桐木、枫木、天枞、栗山、樱桃、梅溪、乌木溪、小竹溪、花草溪、黄鹂等村名，从字面上理解，这些地方得名时应该是植物繁茂、野果盈枝、花草丛生，又黄鹂翠柳的吧。而猫猫河村，这个远在黔地雷公山下的小村落之所以得名，想必也应该是村落有河、猫猫繁多的缘故吧。

查阅地图资料，猫猫河村所在的雷山县，和我的湘西老家东西相距不到两百公里，老家在著名的北纬27度生态线附近，猫猫河村在26度线附近，在老家纬度线南110余公里。老家地理位置在云贵高原苗岭东坡余脉上，而猫猫河村却镶嵌在云贵高原苗岭腹地。同处亚热带季风湿润气候区，方圆不过一两百公里范围的山区，两地的植物种类应该大同小异，生存于其间的野生动物种类也应该区别不多，大概率不可能存在“南橘北枳”的问题。

我的湘西老家在湘黔桂侗族聚居区的北部，侗族为主要民族，猫猫河村是以苗族为主，行政区划属于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北部的雷山县。侗苗两族亲如一家，千百年来，他们和其他民族一起，在黔东湘西的高山俊水间，辛勤劳作，开田拓土，种树筑寨，生生不息，塑成了顺从自然，友善野生动植物，爱护生态的相似民俗民风。

如此说来，虽然我还没有去过猫猫河村，但在我已经到过猫猫河村周边的凯里、雷公山、千户苗寨等地，逻辑上是可以猜想出这猫猫河中的猫猫，大致是一种或几种什么动物来的。

大山里的野生动物，可以分为天上飞的、地上走的、土里钻的和水里游的几种，我便一一猜来。

天上飞的不是猫猫，是鸟和雀。常盘旋在老家寨子上空的有鹰，虽然讲老鹰以捕蛇、老鼠、兔子、小鸟和雀等为食，在我几十年的山寨生活中，体会最深的是老鹰捉小鸡。每年开春，母鸡生了十几二十个蛋后，就开始“赖抱”（孵鸡仔）了，母亲喊我们找来旧的箩筐等竹编物，从屋边堆草树上扯来比较软的稻草，铺进箩筐内底，压平，小心放进鸡蛋，个挨个摆平，再双手把蹲在屋角、双眼微闭、已进入“抱”鸡仔状态的母鸡轻放进箩筐内，母鸡的身子在蛋上轻微挪了挪，鸡蛋全纳入腹下，开始了“抱”的工作。为防野猫黄鼠狼等山货晚上来骚扰母鸡，我们在箩筐口盖上几块木板，在板上压个不轻不重的石头。母鸡安心“抱”蛋，我们也安心让母鸡“抱”蛋。

等到小鸡一只只破壳而出，开始时是母亲精心料理，第一天要捣鸡仔药拌水喂，接着鸡仔药里拌些簸米时簸出的细米喂，一周之后，可以纯喂细米了。小鸡一天天长大，可以跟着母鸡在木屋前后草丛中找吃的了，我们心里也渐渐淡了那份对小鸡的挂念，心想，喂到过年，就有大鸡腿吃了。

但有些年吃鸡的愿望往往被外力冲击得七零八落，这外力就是老鹰。它专挑我们外出做活路、母鸡带小鸡在屋边找吃时下手，如果老远我们都能听到屋边公鸡母鸡叫得急急慌慌时，那肯定有小鸡被老鹰偷袭了。老鹰俯冲时，小鸡慌不择路，一头钻进草丛，静默无声，警报解除了好半天，才东一只西一只地钻出来。

逗人恨的飞物还有鹞子，也会抓鸡吃。还有老鸦，叫声让人心生疙瘩。还有猫公雀，传说它夜里叫得多的话，寨子里就要死人。还有屋檐麻雀，最爱吃田头和晒谷场的谷子。当然也有逗人喜欢的飞物，如把把雀、喜鹊、画眉、阳雀等等。

但这些，都不是老家的猫猫，在猫猫河村，也应该不是那里的猫猫。

老家寨子边五六百米外，有条小河，河床不宽，三四十米样子，崇山峻岭中来，弯弯绕绕。这条河里的鱼种类可多了，按寨里人的土叫法，有团鱼、麻勾鱼、色花鱼、白疱鱼、红疱鱼、鲫壳子、鲶胡子、鳜鱼、黄辣鼓、巴岩僵、哑巴鱼、钢鳅、多蹿另、油鱼、草鱼、鲤鱼、蛇鱼等等。二三十里外，河的源头阴河里，还有娃娃鱼。这些鱼中，尤以色花鱼数量最多。这种鱼肥，腹背黑黄红相间，晶亮水滑，很逗人爱。自小随父亲下河双手摸鱼，用八磅大锤敲石捉鱼，用渔网网鱼，识得了一些鱼性。几乎可以判断得出哪个河段鱼多，哪个河塘好鱼，甚至哪个河坎岩缝中哪个大石头下，可以摸到哪几种鱼。

常去河边走，对一种俗称“打鱼郎”的鸟儿心生羡慕。这种鸟只大人拳头大小，羽毛翠绿色。时常见它们静静地伫立在河岸边开阔地的树枝头或山石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河面，只见一道绿光闪入河中，眨眼工夫，那鸟突出水面，朝上的尖嘴中，必定夹着一条尾巴急摆的小白鱼，它飞到岸边，享受完自己的劳动成果，又继续着打鱼的营生。我想，这小小的翠鸟肚子，可能几条小鱼就可填饱了吧。那余下的大把时光，它们又如何去虚度呢？寻个伴，寻段看起来顺眼的小河，在其间上下巡游，衔草筑窠，时而鸣唱着人间听不懂的歌谣，那是一种怎样的自由自在呢。

虽然羡慕，但我猜想，这些鱼，和唤作“打鱼郎”的小鸟，猫猫河村人也不会叫它们为猫猫的。我的老家也没有这种叫法。

（节选自舒维秀的《猫猫河猜想》，原载于“湖南生态文学”微信公众号。）

舒维秀，侗族，湖南新晃人，中国散文学会、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协生态文学会员。作品见于《民族文学》《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求是》《解放军报》《文艺报》《散文选刊》等报刊杂志。